第35章 XXXIV.迫近

在回到酒店五楼的房间以后，伊利亚德一面拿起电话向前台预定了两人份的晚餐，一面从客厅角落堆积如山的档案夹里翻出了一本带便签的行动记录。他尔后在沙发上落座，并放下手里的电话听筒，咬着烟卷，把行动记录翻到带有折角的一页。

        加卡尔看着档案上的内容，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从前沙特尔地区第一次人员失踪案的行动报告。他于是情不自禁的疑惑起来，因在他心里，那些生死刹那的抗争也好，那个被操纵的吸血鬼也好，都已如缓缓消散的烟云。他不明白，这位伯爵为何此时此刻，又提起这些看似无谓的消息。

        但伊利亚德却与他对视，并向他郑重的解释道：

        “你已听说了列夫·巴特勒的故事，而这文档上的折痕就是他留下的印记。他对巴黎支部所有失败了的行动进行研究，并得出了存在叛徒的结论。我沿着这些印记，调查了沙特尔部门的工作，结果便如你所见，列夫·巴特勒所推测的并没有错。”

        伊利亚德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万分不想提起冰冷残酷的事实。他从前只愿把这些考量放在心里，不向他人多作商议，但特里斯坦的犹豫却让他明白，让他清醒，这已不是罗马总部与巴黎支部的问题，更不是伊利亚德与波诺瓦的问题。

        他必须为了人类，为了与吸血鬼永无止境的抗争，借助他人双手，获取苍蓝火焰里的胜利。他也必须向加卡尔坦白一切，好让这位南欧青年了解他们不可逃避的宿命。他于是把烟卷揿灭在烟灰缸，并垂下眼睑，略带怅然的沉声说道：

        “列夫·巴特勒怀疑，巴黎支部内有人向吸血鬼告密，透露行动队的任务，消灭事件发生的痕迹。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根据朱利安的供述，根据三角法阵的关系，叛徒告密的对象很有可能是独手吸血鬼维多。换言之，维多以‘麦克林宝库’为诱饵，伙同朱利安在法国境内布下提炼鲜血的三角法阵，并以木盒里的眼球为监视，胁迫当地吸血鬼帮助他们的行动。然而大面积的吸血事件势必会招致法皇眼的关注，因此他们在巴黎支部安插了内应，作为计划败露的保障。”

        加卡尔听了，认为伊利亚德所说的确有道理。虽然他已因时间无情的洗刷而记不清详细，但他从巴尔干以来，一直追踪着这位吸血鬼的行动，并听闻着这位吸血鬼的传说。他于是对伊利亚德补充道：

        “维多一直憎恨着人类，也曾在土耳其边境伙同其他吸血鬼，报复过那些帮助巴尔干猎人的无辜民众。我相信他会做出这些事情，并绝不会向人类宽容。”

        伊利亚德因他那话语，沉默的思索起来，并又点上一支烟卷，架腿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徐徐闪烁的昏黄灯光，并任凭那灯光落在英俊深邃的脸上，落在宽阔起伏的胸膛。他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又说：

        “然而我还是不能明白，维多四处提炼鲜血的意图。”

        加卡尔于是抿着嘴唇，从内心深处寻找着宽慰释怀的话语，但他的话语是那样苍白，那样贫瘠，那样不能传递他关切的千分之一。他想，伊利亚德必然肩负了许多自己不能理解的使命，也必然怀抱了许多自己无法体尝的痛苦。他虽然对这使命，对这痛苦，毫无使之改变的力量，但他依然是那位伯爵脚下的信徒，他也依然希望用生命，用血肉，去填补那位伯爵灵魂深处的缺憾。

        他这样想着，忽然忍不住伸出手来，靠近那位伯爵搁在沙发上的手腕。但他终究没有勇气，也没有足够的借口，只能在这心悸与懦弱里感到一阵无端无限的痛苦，并慌不择言的说道：

        “伯爵，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那位伯爵听了，维持着背靠沙发的模样，却顺下一双灰绿色的眸子看着加卡尔脸上的神情。他那双唇便与此同时，浮现出一点玄妙暧昧的微笑，又似乎是略带审视的犹疑。他顿了顿，就在加卡尔想要辩解的刹那，蓦然从沙发上直起背来。他走向客厅角落的巴黎支部档案，尔后从中伸手抱起厚厚的一叠，并摊开在加卡尔面前，对他充满狡黠的说道：

        “所以，列夫·巴特勒曾借阅过的，带有折角的事件记录，就麻烦你了。”

        加卡尔看了看面前摇摇欲坠的档案夹，又抬起眼来，看了看那位伯爵圣人似的目光，确信伊利亚德在庄严温柔以外，还带着些不为人知的戏弄。但无论如何，这都好过伊利亚德向他深究先前发言的含义，加卡尔于是不再说话，安心翻阅起手上的行动记录。

        不久以后，伊利亚德也加入了这项枯燥无味的工作。他们一同梳理了近一年来的事件情况，并将所有可疑的记录成册，终于在一周以后，向特里斯坦，那位巴黎支部行动队长，交上了一叠厚厚的调查报告。特里斯坦捧着这份调查报告，向伊利亚德饱含决心的起誓，彻查其中叛徒的身份，追究其中罪恶的凶手。

        这之后又过了三天，这位行动队长忽然向伊利亚德打来电话，报告说从以上记录里得到了三名具有嫌疑的法皇眼成员。伊利亚德于是立刻动身，并与加卡尔一同来到法皇眼的巴黎支部。

        法皇眼巴黎支部的行政大楼，是一栋以“眼”为灵感的，罗马斗兽场般的巨大圆形建筑。建筑外围环绕着三千七百六十五根银柱，内部穹顶之下，大理石拼花的地面上，镶嵌着人眼与日冕的法皇眼徽章。在晴朗的白昼，阳光自穹顶穿过，逡巡在黄铜壁灯的琉璃灯罩上，又掠过胡桃木质的房门，绛红灰白的地毯，溶解在那浓黑色的人眼里，并化作人眼仰望上苍的亘古目光。

        然而，正当加卡尔与伊利亚德站在建筑外围的，银白色的铁艺大门前时，那位南欧青年却忽然皱起眉头，露出一点自灵魂深处迸发的，惊惶恐惧的神色。他一面推开伊利亚德，一面望向远方未知的天空，并在那位伯爵反应过来以前，拔出了银荆棘与铁蔷薇的双剑。

        可他仍旧迟了一步，子弹啸叫着划破余晖，划破空气，划破可称之为分割的一切，并擦过加卡尔的肩膀，留下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在烈火灼烧般的疼痛里，加卡尔微不可闻的说道：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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