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校址现在还是一片长了有半人高的草地，几个年轻人正在李德厚的带领下除着草。

        最近不是农忙的时候，人手才能抽的出来。可这日头太狠辣了，晒得这些大小伙子脸红手红脚红的，也没有个地方可以遮遮，让他们休息一下子。

        看到赵美菊过来了，几个小伙子走上前去，帮她把扁担篓子取下来。“婶子，这大太阳的，我们几个回家吃饭就行，就走几步路的，何必过来一趟专门给我们煮……”

        “你也知道就几步路啊，我走这点路算啥，又不是老的走不动了。”赵美菊把孩子一个个抱出来，教他们认人问好，“不过我确实没考虑周道，这地方也没个可以避日头的，你们只能到大队部那边坐着吃饭了。”

        怕这大热天的饭端过来不好吃，总归这乡下田间哪哪都是邻居，借个灶台多快，所以赵美菊打算现场做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啥都没有，最近的人家也有些距离，要煮东西还得垒个灶台，要不是隔壁就是大队部，连坐的地方都没了。

        听到大队部，这几个小伙子对视了一下，犹豫着开口。

        “今天县里有人来了，估计是为的建立叔那事。婶子，咱几个不讲究的，你随便做点就成。”

        赵美菊闻言往大队部的方向瞟了几眼，应了声，开始原地垒灶。

        小孩子们闲不住，现在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赵美菊仔细看了看，见他们跟在李德厚身边，这才放心地开始准备吃的。

        天气热，她出门前熬了点绿豆粥，特意放了精贵精贵的白糖带过来，让大家伙先喝点垫垫肚子解解暑。三小只出门前已经喝过了，这会正在浩浩的带领下努力拔草呢。那草比他们人都高，看他们那吃力劲儿，还真不知道是草拔他们还是他们拔草。

        第一天可是开工宴，赵美菊昨儿就想好了，今天要做顿好的，让大家伙都吃得尽兴才有力气干活！垒好灶，摆上大锅，赵美菊第一次毫不吝啬地往锅里放了好些油。等油热到微微冒烟，赵美菊又放入葱姜蒜爆炒出香气，然后拎着今早李德厚他们从山上刚接下来的水管，对着锅猛加水。

        等水开的过程中，赵美菊又迅速垒起了另外两个石头灶，一口焖上大锅饭，另外一口则是拿出炒锅摆上去。短短时间内，赵美菊就煸出了一道醋溜土豆丝和一道酸辣白菜，香气勾的几个小子腿都站不直了。

        他们互相靠着坐在地上。“乖乖，美菊婶子做饭怎么这么香，衬得我娘做的饭菜跟猪食似的！”

        “你这么说，小心我去你娘面前告你一状啊！”

        “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你可别说你不馋啊！”

        “那谁不馋啊！这不装着呢嘛？咱得做个体面人啊！”

        “去你的！”

        他们说话声音不小，赵美菊听得一清二楚，平时可能还有心思和他们聊两句，现下手头上两三个锅，着实没办法分出心思。两道素菜烧完，另一锅的汤也开了。赵美菊把洗干净的蛤蜊全都扔进汤里，霹雳划拉的，溅出了几滴水花掉到地上，上面恍惚中还带着油光，把赵美菊给心疼的啊！

        汤热，蛤蜊很快就在锅里开了花，赵美菊仿佛知道这蛤蜊就在这时候会开花似的，立马掀开锅盖往里扔了豆腐，然后盖上锅盖继续焖。

        海鲜汤最不怕烧了，不管烧多久都一样的鲜。趁着这点时间差，赵美菊在另一口锅里炒了一大锅鱿鱼花，淋上自家的酱汁，再撒上青花椒，香气直冲人天灵盖！

        来帮忙盖学校的人不少，赵美菊虽然煮不了多少菜，每道菜却都是实打实装了一盆。大家伙没地儿吃饭，李德厚思考了一下，带着两三个人在赵美菊做饭的地方用木头和竹子搭了个临时的棚子，勉强可以用来遮太阳。

        农村人朴实，虽然连个坐的凳子都没有，但他们没有半点不高兴，每个人脸上都笑呵呵的，就等着一声令下开始吃饭呢。

        赵美菊把焖好的咸饭端了过来，看着这群小子想吃饭的模样，和蔼一笑：“成了，也都累啦，吃吧。吃完休息一会儿，别马上就开工，小心你们的身体。吃早饭把碗筷扔背篓里就成，我下午再来取。”

        她是不在这里待太久的，小孩子们养的好，皮肤娇嫩，就晒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泛红了，她得赶紧带回去，不然等会儿晒伤了可难整。

        几人吃得狼吞虎咽，都没嘴和赵美菊道别，有的用手挥了挥，有的甚至直接摆脚了，看得让人好笑不已。赵美菊正要带着三孩子回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人，拦住了她。

        她吓得一个机灵，要不是手头上都牵着孩子，差点就想冲对方脑门子上扔石子了。小皓凝被奶奶拢在身边，艰难地用小短手往上扶了扶帽子，看清来人，开心地喊了一声：“酥酥～”

        感情这是小家伙认识的人。

        小皓凝没单独出门过，她要是认识，说明这人是和自家人打过交道的。赵美菊刚刚还以为这些人是拐子来抢孩子的呢，这会儿终于能放心下来：“安安叫谁叔叔呢？”

        小皓凝摇摇脑袋，嘟起小嘴，用另一只手指着其中一个男人：“四这个！酥酥是爹爹的好朋友嗷～”

        被指到的那人笑着走上前来，先弯腰和小皓凝打了个招呼：“安安，好久没到叔叔那边玩了，想不想叔叔啊？”小皓凝点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叔叔家里有好多糖呢！她都记得哒！

        那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站直身子和赵美菊介绍自己：“婶子，您就是阳子的娘吧？我是阳子在公社念初中时候的同学，我叫吴勇杰。”

        赵美菊打眼瞧这三个人。这三都穿的非常体面，不仅没有补丁，这布看着质量也好很多，跟之前李向阳小夫妻俩跑长途时从外边带回来的那些衣服差不多。一个有点岁数，一个十分年轻，看着就十来岁，顶天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一老一小长得很像，气质也十分出众，瞧着就不像乡下人。而这个说自己叫吴勇杰的，瞧着也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比小的那个稍大一些，但看着周身气派已经很是稳重了。

        李德厚吃到一半，就看到自己老妻在前头和人说话呢。只是这些人，怎么瞧都像是今早上来大队部的那波人。他皱眉，赶紧来到赵美菊身边：“孩子娘，咋回事啊？”

        吴勇杰连忙也给李德厚打招呼：“李书记，原来您是阳子的爹啊？早上也都不知道这些……我是阳子的初中同学呢！”

        “呦，还有这回事呢？这不巧了嘛？”李德厚含笑。

        “咋，”赵美菊捅了捅李德厚的胳膊，“之前认识啊？”

        李德厚点头，和她小声解释了下这几个人的身份。

        原来长得像的那一老一小真是对父子，吴勇杰则是恰好和这两人同行，一起到壶山公社来而已。老同志叫伍栋才，小同志叫伍蔟笛，是县里的领导，来的时候已经轮番被公社和各大厂子的领导们接待过了，人人都想跟着过来，看能不能在县领导面前露个脸。要不是他们坚持只让公社的人参与到赵建立这件事来，今天跟着他们过来的人肯定翻了好几翻。

        原本这事也不用县领导过来处理的，这不是赵建立被捉奸那天，伍蔟笛正好在嘛！回去和他老子一说嘴，立马引起了伍栋才同志的强烈愤怒，于是亲自来看看公社的解决方法。

        吴勇杰在县里的时候和这对父子关系不错，又是壶山公社本地人，正好这天有事要回来，所以伍栋才才约着他同行。

        原来这三人是这么个来头，赵美菊心里有数了，再看看大队部，果然密密麻麻地挤着好些人。不少都是她认识的，在公社里上班呢！过了一会儿，赵建立垂头丧气地从里头出来，公社书记匆匆忙忙地带着人走了。

        她抽回眼，不再看那边，笑着问吴勇杰：“勇杰是吧？咋没和阳子一起上家里坐坐呢？今天阳子不在家呢，他在公社上班，你是想来找他？”不然干嘛拦着她……

        吴勇杰正抱着小皓凝玩闹呢，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闻言看了一眼伍栋才父子，“婶子，实话说，我回来确实是想找阳子说些事，不过今天也确实有人要找您。”

        收到他眼神的伍栋才和伍蔟笛立马走上前来，和李德厚赵美菊分别握了握手：“李同志，又见面了。”李德厚笑着点头。

        伍栋才看向赵美菊：“这位想必就是赵美菊同志了吧？我今儿一路走来，听到好多人都在夸赞你厨艺了得，比国营饭店的师傅做的饭还好吃。我原本还觉得大家有些夸夸然了，结果刚刚在屋里头闻到你在外面做饭的香味，当下就惊为天人。看来还是我之前见识得不够多啊！”

        赵美菊最喜欢有人夸她会做饭了！既然伍栋才都用这么多话夸她了，赵美菊干脆地拉着三人到临时棚子那头，热情地给三人一人分了一碗满满的饭菜。

        原本吃饭吃得喷香的那些大小伙子呆呆地看着去而复返，还带了好几个人回来抢食的赵美菊：……

        有人认出这是早上那些领导了，心里不免嘀咕起来。虽然美菊婶子做的饭好吃得很，可这些人估计也没少吃大厨做的菜了，也不知道这些人看不看得上这些乡下普通菜式……

        可伍栋才和伍蔟笛一点都不金贵。他们俩捧着碗，和来干活的农村小子一样就地坐下，半点都不嫌弃农村环境，也不嫌弃手里头的那些菜，当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饭菜一入口，开始还能闻着香味面不改色的三人瞬间变了神色。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饭菜！这个小地方竟然吃的比城里还好，还香，还有味？！他们三原本还顾忌着面子，不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没吃过饭的人，结果一吃就忍不住了，手动得飞快。

        赵美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怎么样？老婆子我的手艺还行吧？没辜负你们的鼻子吧？”

        伍蔟笛狼吞虎咽的同时，优雅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和赵美菊点头：“多谢婶子招待，不仅没辜负我的鼻子，还善待了我的舌头。”

        吴勇杰更会说话：“婶子这菜香得，让我觉得以前二十多年吃的那都不叫饭！”

        城里人，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赵美菊被哄得开心，一直和他们说话，哄他们多吃些，还盛情邀请几人回家里，可以再煮一些给他们吃。

        三人都很心动，不过今儿确实还有别的事，只好遗憾拒绝。吃过一顿饭，几个人各自道别。吴勇杰趁赵美菊他们没注意，把一卷粮票和一卷钱递给了小皓凝：“安安乖，叔叔给你点小玩具，你回家再拿给奶奶好不好呀？”

        小皓凝睁大眼睛，乖乖点头。吴勇杰刚放下心，小皓凝就转头大喊：“奶！酥酥给安安钱嗷！”

        吴勇杰愣住。

        赵美菊听到声音就要过来：“勇杰啊，给啥钱，都是乡下地头里的东西，不值钱的，赶紧拿回去！不然婶子就不高兴了啊……”

        吴勇杰飞快地把钱放小皓凝兜里，故做凶狠：“好你个安安，你竟然背叛叔叔，叔叔下次不给你糖吃了！”

        眼见着赵美菊要过来了，吴勇杰三人赶紧跑路。“婶子，别追了！快回去吧！”

        后面的赵美菊紧追不舍：“站住！别走！钱……”

        不清楚状况的村民还以为吴勇杰他们抢了赵美菊的钱，立马抄家伙要去帮忙，赵美菊不得不停下来解释清楚缘由。等她再抬头一看，人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山拐口处，三个男人狼狈地看在树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伍蔟笛：“爹，咱下午是去接石桥大队那位先生？”

        伍栋才缓了缓，这才有气说话：“可不！除了石桥大队的那位，还有河尾大队的那位。这些年，这两位先生在咱们这吃了这么多苦，现在回去了，也算是能安享晚年了。”

        伍蔟笛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希望吧。”

        几人没说话，一边喘气，一边回味着刚刚吃到的好吃的。

        “两位老先生都受了不少苦。”伍蔟笛突然想到个主意，“爹，如果让老先生们回去之前吃上点婶子煮的饭菜……”

        吴勇杰：“自己想吃的话，说出来应该也是不丢人的。”

        伍栋才心里也想再有机会吃到赵美菊做的饭，立马同意：“成！等咱们把老先生接到县里安顿下来，再来请赵同志过去给老先生们做点吃食调养调养。不然这回去路上舟车劳顿，他们万一受不住怎么办？”

        伍蔟笛点头：“爹说的对！”

        吴勇杰抬头看了看天，小声和两位商量。“那到时候我也过去陪陪婶子，毕竟她人生地不熟的，有我这个晚辈在也能好一些……”

        伍蔟笛和伍栋才：“自己想吃的话，说出来应该也是不丢人的。”

        吴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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