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叉了。“德厚啊，你说什么？”

        “你又没做错啥，干啥你不当书记了？”

        “就是就是，做错事的人屁都不放一个，你这个清清白白干实事的村干部干嘛要卸任？”

        “德厚你别想太多，赵建立那家伙关你啥事……”

        连赵建立一家都惊了。他们今天来，其实都是建立爹要求的，来的时候也都说好了，不要乱来，最好能求求李家人帮他们兜着一点。建立爹都想好了，他照拂过李德厚这个晚辈，只要和他好好说说，指不定就能让他去给赵建立求情，大队上也有人能帮衬赵建立。

        可现在，李德厚竟然直接说不当这个大队干部了？！

        李德厚刚到兴元大队的时候才十七八岁，当时甚至都没有现在的舒坦日子过。那时候日子乱，好多人吃不上饭，没爹娘的孩子更是一抓一大把。李德厚自己一个人都过得艰难，愣是能帮一个是一个，更是养大了不少没爹娘的孩子。他虽然不姓赵，但能在姓赵的乡下村子里当村官，就说明他在这里的地位之重啊！

        有人开始埋怨了：“老叔该不会就是想着这点恩情，特意来要求德厚辞官了吧？”

        “没听到人家老婶子说了吗，他家儿子赵建立自己没本事没担当不像个男人，犯了错别人不帮忙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平时没见有多少文化，这个时候四个字的张口就能说，啧……”

        建立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握着李德厚的手：“德厚啊……叔没想让你这样干啊，我哪能做出这种逼你的事！”

        李德厚儒雅地笑笑。他身上一直带着那种书卷子气，哪怕在这穷乡僻壤待了好久，都能一眼看出他身上的不一样。

        李德厚说：“老叔，乡亲们。我李德厚在大队快三十年，在大队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现在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在身边，大队就是我的家，大队乡亲就是我的亲人，我是一直都这么想的。”

        他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不知道何时，一到夜晚就会变得非常安静的大队，现在却在李德厚家门口围着一圈人。他们安静地看着李德厚，等待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这是李德厚和大家的默契，只要他开口，就会有人倾耳听。

        “我没爹没娘，什么也不懂，刚来的时候多亏了大家的帮忙才能活下来。帮过我的叔叔婶子大多走了，每走一个就跟老天爷夺走了我的一个亲人似的，我心里难受得跟刀在剐一样。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还在的亲人，多少能帮他们照顾一下家人……”

        建立爹的老脸通红。

        “可我李德厚不过就是个乡下书记，没钱没权，这次建立出了这样的事，我感念老叔之前的照顾，想出手帮忙，结果发现我这人真是没能耐，啥事都帮不上。”李德厚低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

        赵胖子突然开口：“叔，这事不关你事！你不用自责！”

        “是啊……”

        “德厚就是心太软了，啥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李德厚挥挥手，“建立这大队长后面还能不能当，也得看组织的决定，我儿媳妇刚刚虽然这样说，但上面如果有变动也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且走且看。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和建立也磨合了一段，他如果走了，我一个老头子也就不留在大队部碍眼了。后头还有能干的年轻人，我不应该老留在这个地方挡着他们的路。”

        “再说，我年纪也大了，孙子孙女一天天的越长越大，我也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们。”

        感性的人已经开始默默流泪了：“呜呜呜，德厚叔人也太好了，为了赵建立这档事竟然放着好好的书记不干了……”

        “明明这事跟德厚都没关系，要不是老叔他们今晚过来，德厚肯定不会撂挑子不干咯！”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赵建立他们的事和李德厚没关系，却都一直坚定地认为李德厚不当大队干部就是因为赵建立！

        林萍在一旁叹为观止，为自己公公的表演力疯狂点赞！

        看啊！这就是民心所向！什么都没说，却让乡亲们对他满怀愧疚和心疼了！

        建立爹还想说什么，但李德厚不给人家开口的机会了。

        他说：“再一个，我不干书记了，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啥事能比当官重要啊？德厚可别糊涂了！”

        “你啥时候见德厚糊涂过？听人家说！”

        “对对对，人德厚要干啥就干啥，你们自己都没活明白呢，就管别人了还……”

        李德厚看了看周围的乡亲，他真的很喜欢这里，所以也是真心希望这里能变好。

        “大家都知道，我李家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他手指着身后的房子，“这栋房子，也是前两年刚起的，为的是让芯丫头有个体面的娘家，为了是让阳子能娶上媳妇。但在这之前，我李德厚这个没用的，带着美菊和孩子住在大队另一头的土屋里，吃了上一顿就要操心下一顿。那些日子，是靠着大家伙的帮助过来的，我李德厚心里记得。”

        “为啥能过上现在这样的舒坦日子？我想，首先离不开上面的领导，得亏有这样好这样英明的领导人，咱们才能过得这么舒心。其次呢？我认为，离不开我家几个孩子。如果不是他们努力读书，一个个考上了公社的厂子当了工人，我家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乡亲们，”李德厚热泪盈眶，“是什么改变了我的日子，是孩子，是教育啊！让孩子受到好的教育，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可是今天，就算咱们大队过上了较为富裕的日子，可咱们的孩子依旧有很多上不了学，受不了教育。就算能上学，咱们的孩子也得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那学校里头。”

        “苦啥咱都不能苦孩子，穷啥咱都不能穷教育啊乡亲们！可咱们是不想让孩子去上学吗？咱们也想啊！穷了孩子的现在，就相当于穷了他的这辈子！”

        乡亲们点头。

        他们家中也有娃，本来也就为了上不上学而犹豫。上学吧，一学期两三块钱的学费实在匀不出来，更别提每学期都要学费了！再加上还要另外的课本费和伙食，他们哪拿的出钱？没看到之前李家过得是什么抠搜日子吗？

        可不让孩子上学，他们心里这关就过不去，凭啥有的孩子就能去，他们家孩子就不能去啊。再看看李德厚家里的孩子读了书就能当工人，把钱给家里盖大房子，他们心里馋啊！

        李德厚顿了顿，“我也知道乡亲们不是不爱自己家孩子，就是人人家里都有些困难，所以咱们孩子也受累，没有办法跟城里的孩子一样，坐在规规整整的教室里头上课。”

        “我李家，现在日子过得好一点了，自然希望大家的日子也都能越过越红火。所以，我决定卸任后，拿出这些年当大队干部的积蓄，在大队上办学校！”

        “什么？！”

        “大队都没牵头办呢，德厚你……”

        有人已经泣不成声了，“德厚怎么总是这样对咱们好……”

        “德厚叔……”

        没有一个人觉得李德厚说的是空话，因为这么些年来，李德厚说过的话，他都办到了。

        这个晚上，兴元大队再也没有人记得赵建立做了啥破事。取而代之的，是李德厚要卸任大队书记，然后自己掏腰包为大队办学校的事情。

        有惊叹的，有感动的，有疑惑的，有不解的。但这些人都没有影响到李德厚的决定。

        第二天，李德厚就向上面递了辞职申请书，走了流程，然后就在全大队寻找最适合盖学校的地方。

        李向阳和李向芯几个晚辈是不会对长辈要做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再说他们也记着大队人家当初在他们困苦时候的帮助，现在李德厚说要盖学校，他们几个也都出钱出力，甚至还想自己当学校的老师，被李德厚给拒绝了。

        毕竟李德厚深深觉得自己家的几个孩子有点缺心眼，李向芯直性子，李向阳油嘴滑舌，江德许闷葫芦一个，本以为儿媳妇林萍是个稳重顶事的，结果相处下来发现是个没心眼子的。让这些人去当老师？李德厚觉得还不如自己上呢！

        赵美菊则更是支持李德厚了。当初分鱼汤的时候，她就反省过自己的自私。大队乡亲们对她还不错，可她有了东西却想自己留着吃，当时已经愧疚得不行了。现如今有了能回报大队的时候，赵美菊自然尽心尽力。

        如此一来，兴元大队的人就更感动了。不仅积极配合李家人盖学校的工程，甭管有钱没钱的，只要家里有点好东西，还会让孩子拿去李家。李家人收到东西也很感动，于是越发紧快地忙活盖学校的事情，他们越着急忙活，大队乡亲们就越感动，老往他们家送东西。

        在李家人和大队乡亲的齐心协力下，学校的校址很快就确定了。他们打算把学校盖在大队口后面一点靠近大队部的位置，那里不仅能方便大家上学，有什么问题，大队干部也能第一时间解决，以免出现老师一个人解决不了的情况。

        选址之后，李德厚就张罗大队上的年轻人来帮忙盖房子。本来他是想着偷偷给大家点工钱，不让他们白干，结果大家伙私底下都说好了，知道李德厚做的这件事是为他们好的事，一定不要李德厚给的钱。

        两方人推来推去，最后李德厚还是没给成钱，于是赵美菊自告奋勇包了大家伙盖房子时每天的两顿饭。

        在全大队的关注下，李家人抛洒心力的学校，终于开工啦！

        这一天，赵美菊用扁担挑着前后两筐沉重的食材，一步一脚印地往学校出发。她今儿要去给大家做第一顿午饭，就当开工宴了。

        远远看去，她宽厚的身子后面依次蹦出几个脑袋。一个大脑袋，一个中脑袋，后面还跟着个小脑袋。

        小皓凝头上戴着硕大的帽子，大得盖住了她整个脑袋。赵美菊出门前其实给她把帽子整理好了，让她既不会被太阳晒到也不会遮住眼睛。可帽子实在太大了，小皓凝没走两步路，帽子就啪的一下盖住了小皓凝整个脑袋。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小皓凝惊呼了一声，小嘴都成圆形了：“唔～天黑呐！”

        走在前面的浩浩荡荡回头一看，一个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妹妹的脑袋长帽子啦！”

        一个赶紧向赵美菊求助：“奶！妹妹帽子掉啦！”

        赵美菊回头一看，小皓凝的整个脑袋都被帽子罩住了，现在正抹黑走路呢，都快掉进路边的沟里了，吓得她赶紧上去帮小皓凝把帽子整好。

        这帽子是李向芯和林萍两人琢磨着弄得，看着跟他们平时出海带的帽子似的，林萍还偏说这样好看。李向芯觉得孩子长得快，帽子做大一点能戴得久些，如果小皓凝不喜欢了，还可以给浩浩荡荡戴。结果小皓凝喜欢得不得了，她就喜欢这种能罩住整个脑袋的帽子！

        在奶奶的帮助下，小人儿终于重见天日啦，她由衷地赞叹赵美菊：“奶蒸的好厉害吖！”

        赵美菊呲了她一下，把自己的两个背篓的东西放到一起，然后把三个小孩都给扔空背篓里去。

        她扁担一挑，一头食材一头小孩，正正好，哪头都不翘。小皓凝和浩浩荡荡在背篓里站直，却还是连脑袋都露不出来。浩浩荡荡勉强能露出一双眼睛，小皓凝就只能露出一抹翘起来的头发。

        不过这可不会让小孩子感到无趣，他们只会觉得好玩极了，满路上都是小孩子的欢声笑语。

        “哥哥哥哥，安安寨哪里吖～”

        “安安笨，你不就在我面前吗？”

        “哇，哥哥好腻害！”

        赵美菊：“都给我老实点，别动来动去的！累人！”

        于是三小只纷纷用小手捂住嘴，三双眼睛彼此瞧来瞧去，不一会儿，笑声又从指缝里漏出来啦。

        在小孩子们的笑声中，赵美菊终于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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