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07归宿与过去1

罗萨抵达圣教堂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教堂没有幸免于末影的攻击，古老的石墙坍塌大半，装饰的彩绘玻璃窗也碎了一扇，价格昂贵得令人心疼。

        罗萨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漂亮的白墙，上一次修整墙壁还是三年前被雷劈垮的时候，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不由得感慨万千。

        离开是已经注定好的事情，罗萨的身份注定不能对某处留念，临行之时，他还是觉得黯然神伤。

        这时圣教堂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尖锐如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般呼唤着：“罗萨！”

        罗萨惊讶地回头。

        按道理，今天是采购日，孩子们应该都出门帮忙买东西，不该留在圣教堂里。

        但临走前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不由得让罗萨感觉舒心。

        孩子们大老远地发现了踌躇的罗萨，欢呼雀跃地奔跑过来，看来没受到什么伤害，比昨天还要精神许多。

        “你昨天去哪里了？”小胖子乔司很焦急地围着罗萨打转了一圈，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大人般的女孩佩拉则插腰不满道：“你这是夜不归宿！”

        其他小孩也七嘴八舌地责备着罗萨，他离开得太久，让他们想到了很多批评他的词语，企图此刻全部用完。

        在罗萨思考怎么回答才能安抚他们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孩子们的手上都拿着一个颜色鲜艳的玩具，竟然是布吉限定的玩具青蛙。

        “这个是……？”

        提到青蛙，孩子们立刻忘记应该装出愤怒地模样。他们兴奋地与罗萨分享，炫耀一般，告诉他这是不久之前来的一位信徒送给他们的。

        罗萨问道：“什么样的信徒？”

        “一位高高大大的先生。”

        “有贵族的金色头发。”

        “是很浅的灰蓝色眼睛。”

        “他穿着军装款式的衬衫！”

        因为是令他们非常心仪的礼物，孩子们详尽地描述着送礼物的人，末了，削瘦的小女孩小雨还补充了一句：“长得很帅。”

        听到这些七嘴八舌的描述，很容易让人猜到来人是谁。

        罗萨听罢，心情复杂。

        他最先想到的是，原来圣教堂的存在早就暴露了。奥威早就知道罗萨为什么在玩具摊停留，为什么玩具被买走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奥威简直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

        这是威胁吗？

        他在暗示罗萨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罗萨拿过小雨的木制青蛙玩具翻看一圈，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手艺灵巧的匠人将青蛙涂上了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很漂亮。他忽然又觉得奥威像是单纯地想要送给孩子们礼物。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讨罗萨的欢心。

        那他当时直接送给罗萨不是更好……？

        可能他就是恶趣味的想看罗萨失望的表情吧……

        罗萨紧紧地盯着漂亮的青蛙工艺品，担忧、紧张、疑惑、迷茫、恼怒……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他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没有我的吗？”

        孩子们瞬间小眼神充满了敌意和防备，他们各自抱紧了自己的玩具，生怕罗萨企图和他们抢。

        小雨有些着急地提醒道：“罗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见状，罗萨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知为何自己问了个相当幼稚的问题。

        他将玩具还给了在他面前打转的小雨，把小鬼们晾在一旁走进教堂。

        黄昏的颜色从坏了的玻璃窗照进教堂，投在白墙上，像一抹淘气的涂鸦。

        索菲娅神父常说：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光，是因为太阳女神想给人们带来希望。

        教会就是信仰者的光。

        如今太阳女神信徒已经很少，好心的修女与神父让这半荒废的教会成为了流浪儿童的收容所，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为了孩子们的光。

        今天在弹风琴的不是神父索菲娅，而是修女凯莎。她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来人是罗萨，她停下弹奏露出笑容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回来了，所以帮你加了鸟食，不过没看见小白飞回来。”

        小白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嘴边有像腮红一样的粉色毛，很是可爱。但他不是罗萨养的鸟，因为总是会见到它，所以罗萨平日里会碰巧喂一下，没飞回来也正常。

        罗萨感谢了修女，接着问道：“今天不是采购日吗？”

        修女凯莎颇为头疼揉了揉额角，说道：“孩子们得了新玩具，我喊不动他们，只能督促他们先做礼拜，结果看见你来了都跑出去了。”

        罗萨从布包里拿出了那袋沉重的金币递给修女，说道：“这是我找一些富人筹集的修缮教堂的钱。”

        “这么多钱，都够罗萨购置一个身份卡了吧？你不如将这些钱用作于此，之后可以堂堂正正的去工作了。”修女眼窝深深凹陷，笑起来皱纹明显，很和善，即使年纪很大了，还是能够看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罗萨皱眉道：“不，这是我为教堂修缮筹集的，那些信徒也希望将这笔钱用于教堂的修缮。”

        凯莎笑了笑：“那些罗萨的信徒？”

        “您别逗我了……”罗萨有些焦躁地道，“我也和您说了很多次了，只是为有钱人做私人的表演，并没有偷抢或者诈骗。”

        凯莎道：“若你还有那种心思，就算不是我，索菲娅神父一定也早就把你赶出去了吧。”

        罗萨道：“那为什么不收我募集的捐款？”

        凯莎说道：“修缮的钱刚刚来过一位信徒已经捐给我们了。”

        实际上，教会一直非常困难，入不敷出，这是凯莎第一次拒绝罗萨的捐款，可这明明将是罗萨最后的一次捐款。

        罗萨烦躁地问道：“信徒？是叫奥威吗？”

        修女摇头道：“不知道，他没有留下名字。”

        有人为教堂捐款是个好事情，罗萨却觉得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般沉闷，他感觉自己的心意都成了白费。

        罗萨不满地嘟哝道：“名字都不肯留下的人，怕也不是什么信徒吧！”

        “不会的，他非常的虔诚。”修女抬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道，“他刚才在这里虔诚地向太阳女神祈愿。”

        奥威皇子……祈愿？

        几乎拥有世间一切的太阳国的皇子殿下，竟然会虔诚地对神祈愿？光是想象那场景，罗萨就觉得滑稽。

        他的愿望一定跟他本人一样莫名其妙。

        千万别是与自己有关才好。

        要是他祈愿的内容是与罗萨感情顺利，罗萨会发笑的。

        而且，罗萨也很怀疑修女所谓“虔诚”的标准，该不会是因为对方钱给得多，所以就说他虔诚吧？

        这时孩子们喧闹嘈杂的声音从门外涌进来，其中乔司和奇伊跑得最快，他们跑到风琴前请凯莎让座，并催促道：“让罗萨来吧！让罗萨来唱。”

        好脾气的凯莎对罗萨无奈地摇摇头，她暂停礼拜，示意罗萨坐到她的座位上来。

        “罗萨继续给我们讲后续的章节吧？”

        “讲讲圣骑士威廉的第十八件功绩吧！”

        孩子们推搡着让罗萨坐下，将琴递给他。

        此时黄昏已到终幕，罗萨从教堂破碎的玻璃窗户往外望去，远处的光景逐渐被降临的黑夜吞噬。

        《圣骑士威廉的第十八件功绩》是《登神者》的最后一章，讲述的是威廉骑士完成最后一件困难的任务成为英雄的大结局。这段长诗精彩绝伦，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凯莎修女拒绝了罗萨的捐款，让罗萨很失落，他找理由拒绝孩子们道：“今天不行，神父和小戴特都不在，不能提前剧透。”

        今天是神父带小戴特去医院换药的日子，他们现在还没回来。

        本以为这个理由足够搪塞小孩，孩子们却不依不饶地闹起来。

        “那罗萨再讲一次上次那段吧？”

        “对，那就来讲圣骑士威廉的第十七件功绩！”

        小孩子们跟饥饿得小鸟一样将罗萨围在中间，摆出不被满足绝不罢休的姿态。

        本来罗萨是想放下钱就走的，可现在钱没能给出，孩子们还不让他走。

        罗萨转念一想，奥威本来就知道圣教堂与他的关系，该暴露的已经暴露了。虽然要离开这里是肯定的，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实在拗不过，想想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了，便妥协道:“那我们唱圣歌吧？”

        “好耶！”“太好了！”孩子们欢呼雀跃。

        他们挨着在教堂的长椅上寻地方坐下，眼神兴奋，乖乖地保持了安静，就像来礼拜的信徒一样。

        《圣歌》是《圣典》中关于世界起源的长诗，实际上是个复杂的故事，由于有重复和朗朗上口的地方，孩子们也会唱很多段落。

        罗萨修长的手指挨个拨动琴弦，清澈的弦音在天顶很高的教堂里回荡，他仔细地将凭借听觉将琴音调准，开口唱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太阳还没有照耀世界，月亮也没有所谓的圆缺。陆地便是海洋，海洋便是天空，没有光明，亦没有黑暗，世界诞生于混沌，混沌就是世界。

        直到神出现，他劈开混沌，斩断天海，用山和大地组成陆，用水和云气组成空，用肉和鲜血造出生灵，做完这一切的躯壳后，神赐予万物以“能”。

        能是生命之源，能是万物之本。

        神赋予万物能源，唯独忘记了人类。

        当神发现人类时，“能”已经瓜分得所剩无几，他将剩下的能施舍给人类，因此人很弱小……”

        唱到此处，罗萨闭上眼。

        毕竟他深有感触，人确实……非常弱小。

        所以罗萨才会愚昧地去追求力量，选择成为太阳国的战斗兵器。

        人生来就有苦难，或者是平地摔倒的挫折，或者是生死离别的悲伤，纵使跨度有点远，但这些对一个小孩来说，都是同样巨大的挫折。

        罗萨的父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候他们的国家还叫东洲联盟国。现在回忆起来，罗萨连父亲的样子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那场战役是胜是败。

        他只记得没有一点灯光的夜里，他和姐姐一起看着不远处灵兽攻击城市，火焰灼热，落下亮光。大批的飞龙盘旋在天空，它们的嘶吼声接连不断的回响，它们攻击地面的建筑，烧毁房屋，用吐息点燃滔天火焰。

        避难所也还有不少人都在看那些短暂的光，他们中有人可能感觉到了恐惧，有人在抱着希望祈祷，而罗萨感觉那点点的火光和爆炸很像庆典的烟火，漂亮得让他有些移不开眼睛。

        那个时候死亡随时威胁着人们，苦不堪言。

        但这一切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是另一种痛苦:这一切太漫长了，躲在避难所的日子是一种枯燥的煎熬，地下室里几乎看不见光。

        就连回忆起来也只剩无尽的黑暗。

        那场战争里，罗萨见过很多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看起来跟烧焦的木炭一样，早已看不清面目。但奇怪的是，他却能清楚从尸堆里辨认出，哪一个是喜欢的伯伯的尸体，哪一个是邻居妹妹的尸体。记忆里唯一面目清晰的是镇长伯伯，他的头颅被挂在半坍塌的城墙外，表情有些狰狞。

        听说爸爸最后也变成了那个样子，但罗萨没有看见过他的头颅，要不然一定到现在还能记得爸爸的样子。

        后来他和姐姐跟着妈妈离开了那个被烧得焦黑的地方。

        那是一段很长时间的迁徙，回想起来只记得很痛苦。支撑着罗萨的信念是:总有一天他们可以回到原来的家。但直到东洲联盟国解体，他们都没能回到家乡去。

        妈妈告诉罗萨：他们的国家不够强大，没有抵御敌人的力量，所以没办法让他们回去。

        她还说：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无奈的，如果没有办法改变，那就逃离，逃离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的敌人是宗邦，而后来拯救他们的，是太阳国桑瑞。

        战火终于停歇了，可一切却没有好转的迹象。

        伟大的太阳国帮助他们抵御了宗邦，却没有将他们从死亡的阴影下救赎出去。

        饥饿、寒冷、以及肆虐的疾病笼罩着战后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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