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林凌微侧过头,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问他：“什么地方？”

        小正太从他的怀中跳下来,  轻巧地落在地面上，用小手拉住他的斗篷衣角,  另一只手指着花海的尽头：“在这里,  很近的。”

        这片花海不大，黑黝黝的一片,  踩上去时更是有轻微的花叶攒动声,  令人毛骨悚然。

        林凌站在花海的一侧,  他对着花海的尽头冷眼旁观了片刻,  末了没有任何踏入的打算。他看着身高刚刚到他腰部的小正太，言辞间失去了方才的宠溺：“我们没时间进去玩。你如果想玩，可以一个人过去。”

        小正太看上去很失望，他嘟着嘴巴，有点想继续撒娇的意思,  但林凌并不给他机会。

        黑发少年转身偏离花海,  顺着路继续走下去。他的斗篷下摆在转身的时候被风扬起,  飞到了小正太的脸上,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  却错失时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小孩儿被留在原地,  他几乎瞬间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重新揪起他的斗篷,  一点也不避讳自己身上的淤泥蹭到了林凌的衣服上,  就这么拽着，眼中满是坦诚地抬头看着他。

        林凌感觉到身后的阻力，停下了步伐，低下头去看小正太，视线最终停留在了自己被揪起的衣角上的淤泥——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带过的那两个不省心的崽子。

        如果是小时候的叶瑾，他应当也毫不在乎这点淤泥，但他会以一种特有的细心去避开这种情况，不让淤泥碰到衣角。

        如果是小时候的龙渊，那么只会站在一边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他走远——他也想伸手，但他会怕被嫌弃。

        谁也不知道深渊主宰曾经是这种性格的人。

        林凌想到了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他不自觉地被软化了一些。黑发少年轻轻把自己的斗篷从小正太的手上扯回来，对着快要哭出来的小朋友说：“走吧。”

        小正太一下子笑了起来，他快步跟上黑发少年，与他并肩而行。

        天色依旧很黑，深渊里没有白昼。

        他们向前走了约十分钟，很快又出现了一片同样的花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那片花海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

        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

        这片花海来的突然，颜色又是与道路如出一辙的漆黑，当林凌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一脚踩了上去。

        脚下的花叶发出了轻微的“咔擦”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

        系统原先正昏昏欲睡，这会一下子来了精神：“啥情况？！”

        林凌收回脚，后退了一步，蹲下从花海里摘了一朵黑色的残花，在指尖碾碎：“看来这里并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系统也看着那片花海：“那我们要回去——”

        林凌打断系统的话接着说道：“——但是已经很接近了。”

        系统觉得这样很暴露自己的智商，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黑发少年再度踩了上去，按照原先的路线，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一开始四周很静，除了脚下不断的花枝被折断的声音以外，再没有任何动静。在林凌接近到花海一半的时候，他面前的黑雾骤然颤抖了起来，并且迅速幻化，出现了一些影像。

        在林凌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那名少年穿着黑色的魔法袍，正停在花海中，单手叉着腰，好似正在愠怒。

        那名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孩，穿着同款衣服，刘海剪得整整齐齐，眸子猩红。本该是令人颤栗的红，此时却泛着胆怯。

        小孩看上去很想让面前年长他一些的黑发少年转身，他咬了咬唇，怯生生地唤：“父亲……”

        这声一出口，面前的黑发少年立刻很无奈似的叹了一口气，熟悉的声音令林凌睁大了眼睛：“我不是你父亲——”

        那道身影说着他便转过身来直面小孩，赫然和林凌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系统：“…………”

        林凌：“……………………”

        ——好羞耻der！感觉在看一部偷拍自己的片子！

        他立刻想起来，这就是他曾经带龙渊路过花海时发生过的事。

        龙渊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这个词——也许是从那头该死的黑龙那边，追着他磕磕绊绊地叫“父亲”。

        林凌那时候不过十九二十岁，连国家法定结婚年龄都不到呢！他不太喜欢被人叫“父亲”，各种哄骗龙渊换一个称呼，叫他“兄长或者哥哥”——

        林凌回忆到这里，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花海幻境继续变化——很快就放到了林凌想到的情节。

        妈耶——他想到接下来的事，立刻伸手捂住了身边唯一围观群众小正太的眼睛。

        小正太：？？？

        林凌咳嗽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理由：“这种是龙息编造出的幻境，看了对你不好。”

        小正太很乖地说：“好。”

        林凌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只手再把小正太的耳朵也给捂上……

        这时候回忆幻境里的林凌已经开始条条是道地教育起了龙渊：“父亲是得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是，而且我的年纪还不够当你父亲，所以你得叫我哥哥。”

        龙渊这次出乎他意料的执着：“不要，父亲。”

        林凌用食指点着小龙渊的眉心，点的他脑袋前后晃悠：“是谁教你这个词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清白做人，突然就多了个儿子——”

        龙渊突然胆子肥了，打断了林凌的话：“我做你的儿子不好吗？”

        嘿呀，这下林凌可来了劲儿。他那时在深渊里本来就无聊，逮着个能说话的小孩儿更是要絮絮叨叨：“当然不好了，首先，你这样我没办法找女朋友。其次，我以后的儿子，emmmm，如果能有儿子的话，可不能像你这样乱叫人‘父亲’。”

        龙渊闪烁着的红眸立刻黯淡下来，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声音又变回了小小声：“那阿凌你……喜欢什么样的儿子？”

        在者第一个世界，林凌是第一次奶孩子，他没有留意到龙渊的情绪，就扳着手指头数：“首先要长得好看点吧，皮肤白一点好看，头发要黑色的，不过只要是我的孩子，遗传了我的基因，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其次，性格也得活泼一点，不怕生，不要很胆小……”

        他随口一说，小龙渊却认认真真地听，并且还记了下来，暗地里与自己作比较——

        好像一点都没有跟自己沾上边呢，完完全全是相反的人设。

        因为自己眸子的颜色，总是很自卑的龙渊这么想着，他感觉他没有叫林凌父亲的资格——可是他又很想这么叫他。

        因为断崖底下的那头黑龙对他说：“那小子不是你父亲吧？看上去年纪不像啊。”

        龙渊就问他：“父亲是什么意思？”

        黑龙对他作名词解释：“父亲就是一个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人。”

        小龙渊很希望林凌成为他的父亲，一直陪伴着他——所以他鼓起勇气，用尽自己当时所有的力量，哪怕林凌不高兴，他也一直叫他“父亲”。

        一直叫到龙渊回归深渊主宰的身份。

        众神归位。

        龙渊叫林凌父亲的理由他从来没跟林凌说过，于是黑发少年也一直只当他是开玩笑或者不懂事，后来也就听之任之。哪怕面对黑龙诡异的眼神，也当做没看到。

        可现在花海幻影中，林凌听着黑龙对小龙渊说的话，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对方当时的心情。

        ——会很害怕吧？

        像即将溺亡的人死死抓住浮木一样，龙渊当时也只是怕唯一陪伴他的人，在找到所谓的“深渊主宰”之后会离开他。

        林凌一下子知道了这段幻影是什么——是龙渊被抽出来的回忆。

        深渊主宰选择了将自己的儿时记忆遗落在启示花海中。

        林凌骤然闻到了不妙的气息，他松开捂着小正太耳朵的手，不再去看那段回忆，对他道：“我有些事要过去一下，你就在这里，这边有主宰的气息，寻常魔兽不敢靠近。”

        小正太其实不怎么想一个人待着，但林凌的表情严肃，他也只能咽下那句“想跟你去”后，乖乖点头说：“好。”

        在同身边的小孩儿交代完后，黑发少年径直穿过了花海里的回忆幻影，将其远远甩在身后，来到了花海的尽头。

        回忆幻影的声音还在他身后回荡，在距离拉远后已经微不可闻。林凌看向花海的边缘，从这里走出去，会是一条小路。

        黑发少年驻足在花海的边缘，却不敢继续前行，哪怕在他的面前就是他记忆中通往断崖的路——

        因为这里十有八九，就是被掩盖后的断崖。

        他踏上了断崖的边缘。

        再前进一步，就会径直堕入断崖。

        然后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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