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他们坐在桌子的两边，火车已经离开尼斯，终点站是马赛。这是安娜原本打算的方向，但现在她的终点是巴黎，所以他们得在三站后下车中转。

        但安娜不知道巴基的“让我送你一程吧”的终点是哪里。也许下一站他就会下车，然后消失在晨雾里。

        他的双手摆在桌上，十指交叉，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安娜的所有武器被留在了火车站的长椅下，现在她出于一个没有补给的状态，而她随时可能遇上“实验室”的人。但她现在能想的却只有握住那双手。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安娜问：“是什么让你回来了？”

        “……”巴基松了松手指，微微露出他的掌心，“现在不重要了。”

        “你的摩托车我停在了窗边，我希望那不是个问题。”她现在纯属没话找话。

        巴基一瞬间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反应过来后只是点点头。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和谐”在这几天的分别中消失殆尽。

        沉默在蔓延。

        “是家里有什么事嘛？让你这么急着半夜出行？”巴基突然开口。

        安娜屏住了呼吸，揉搓着自己的额头，回答道：“额……不，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的哥哥，他……他是个性子不好的人。”

        “你有哥哥？”

        “是的，我们并不亲近。他是我父亲和前妻的孩子。”安娜盯着桌面。

        巴基恍然大悟，这解释了为什么她的房子里没有关于“哥哥”的任何东西。

        “出什么事了吗？”

        安娜只希望他不要再问了，答道：“他没有说，但我猜是和遗产相关。”她终于抬起头来，脑中的故事出现一条清晰的逻辑，“他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希望我明天下午能出现在伦敦。”

        “听上去他不是个好家伙。”巴基说得很轻。

        安娜嘲讽道：“也许是遗产的数目可观。”

        “他叫什么名字？”

        她的脑中划过一张面孔，答道：“乔舒亚。”

        “乔舒亚……”巴基重复着，“你还会回来吗？”

        安娜抬头看向他，她甚至能看出些许的期待。不，她不会回来了。安娜·梅会永远消失，所以这一次她不想骗他。

        “不，不论最后遗产分布的结果是什么样，我不会回来了。我的逃跑假期结束了，我得回到我的生活里去了。”

        听完，巴基转头去看窗外，但火车正在隧道中，他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倒影。

        “所以……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安娜几乎遗漏了这句话。她的喉咙一紧，却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旅程谁都没有说话，到达中转站的时候安娜率先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然后她发现巴基也站了起来，两人没有说话，但安娜猜到了他的意图。

        “对你来说不危险吗？”安娜问。她不能冒险让冬日战士被发现。

        巴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顶鸭舌帽，说：“i\"llbefine”

        前往巴黎北站的火车上有不少深夜的旅客，欧洲之星贯穿了重要的交通枢纽城市，不少背包客靠在椅背上休息。

        两人穿过车厢落座于最后并排的位置。

        安娜坐在了外面，挡住了大部分的目光，她扣着前座的网袋，说：“你不需要送我。”

        “我知道，但我想送你。”巴基勾了勾嘴角。

        当世界开始旋转，我知道了我爱你。

        她迅速移开视线，努力克制着胸膛里的跳动，所有她知道名字的感情咆哮着扑向了她，生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道视线落在她的左脸上，如此温柔，她不忍打破。

        这份感情过于强烈，安娜害怕一旦她松开手，将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她。乔舒亚不能，“实验室”不能，追捕巴基的军方不能，连那该死的美国队长也不能。

        而结局一定会是残酷的。

        熊熊大火终于在破晓的时候被扑灭，烧得焦黑的店铺什么都不剩，早起的居民聚到了警戒线外看起了热闹。

        黑色的装尸袋被穿着橘色制服的消防员抬了出来，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像是森林大火后的树干，皲裂，漆黑。

        周围传出了倒吸气的声音，警察把聚上来的民众往后推了推，“请退后。”

        还挂着黑眼圈的拉玛和朱莉从警车上下来，手里各拿一杯咖啡，制服只塞进去一半，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问经过的消防员，“什么情况。”

        “电线老化。”

        朱莉皱着眉指了指尸体。

        消防员关上救护车的后门，“火灾发生的时候，她在店铺里打瞌睡，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看来是死于烟雾窒息。”

        拉玛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通知店主了吗？”

        “没有。”

        他翻了个白眼，只想到了更多的文书报告，退后几步，抬起头看着门牌，“保罗，保罗，那该死的家伙现在会在哪？”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朱莉注视着黑漆漆的店铺不觉背后一凉，她的牙齿在不停地打颤。

        保罗音像店，他们前不久来过这，是那个叫安娜的女孩工作的地方。而前不久她才刚找她聊过她的推测，现在就出了这件事……

        她冲向救护车边上的法医，问：“能知道这是谁吗？”

        法医看着黑色的袋子，诧异道：“你想要尸检？这不是个意外吗？看看明天谁消失了就能知道是谁了。”

        尸检牵扯的文件太多，首先要得到死者家属的同意。

        朱莉木讷地点头。已经有一个人死去了，她不该再该管太多了。

        街对面的电车站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下，他带着一顶黑色的针织帽，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没有好奇，只是平静地看着音像店发生的一切。

        电车经过，身影消失。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sncf列车，我们很感谢您的选择，十分钟后我们将会抵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巴黎北站。本站可以换成巴黎地铁，或者达成欧洲之星，具体的线路安排可以在欧洲之星的网站上查询到。再次感谢您的选择，我们很高兴为您服务。”

        车厢里逐渐骚动起来，背包客们一个个都从睡梦中苏醒，开始整理自己的包裹；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已经提着公文包站在了车门口，等待门开的那一刻就冲下去。

        只有安娜和巴基没有动。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辆列车永远都不会达到终点站。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仿佛这样离别就会变得容易，巴基跟着她走下了火车，然后又跟着她走到了火车站厅的大屏幕下。

        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他们身边挤过，大屏幕上的黄色字体不时更换着，前往伦敦的欧洲之星在十五分钟后离开。

        “iguessthisisit,yeah”巴基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安娜的包裹斜背在身上，肩膀被勒得生疼，她苦涩地勾起唇角，每一个器官都在绞痛，说：“嗯。”

        她憋住了鼻头的酸意，说：“我不想见到你，别在电视上让我看见你，别被抓住了。”说着笑声从她的唇齿间逃逸。

        巴基只是点了点头。

        安娜没有想到她第一次的爱情就是离别。他们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像是时间里的定点，一旦动起来，就是永别。

        广播开始播报lastcall，安娜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身前的男人，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很高兴见到你，巴基·巴恩斯。”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成为了人群里的一个。

        巴基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低下头，避开一些人的目光，握紧了口袋里的一个硬币。

        他不能开口让她留下来，他过着流亡的生活，而安娜有一个普通的人生，她会回去继承家产，也许和哥哥大吵一架，然后定居在父母的房子里。

        他也不能跟她一起离开，这对她不公平，走到哪里他都有立刻被抓住的可能，更何况是伦敦，他才在那惹下一个烂摊子。

        接下来是哪里？巴基问自己，尼斯已经没有了需要回去的意义，也许他真的该去巴西，他的确想念一些阳光。但那里太远了，如果史蒂夫们需要帮助，赶回来的时间太长了。

        他看着头顶的屏幕，数十个目的地映入他的眼帘。他没有能去的地方。

        路人开始逐渐留意起这个驻足在原地的男人，他高大的身躯显得落寞，鸭舌帽下的脸明暗不清。

        巴基压了压帽檐，终于挪动了脚步。

        巴黎北站的大门外太阳逐渐升起，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晨光照亮了他的前路。冷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在杂乱的步伐中，有一道由远及近，掷地有声地朝着他跑来。他心中有一丝期盼，却不敢回头，这个点火车已经离开了。

        直到他捕捉到熟悉的呼吸声，耳边响起安娜的声音。他无法置信地回头，撞进了一抹橙色里。

        “sayitandiwillstay”安娜抓着他的手臂，猛烈的喘息着。

        女孩经过一阵激烈的奔跑此时面色红润，她的眼睛在自己的五官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是想要确认得到某种许可。

        “如果你让我留下……”她猛吸了一口气。

        巴基听到自己说：“st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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