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贫女（三）

羽望在屋内逗着鹦鹉，赵妈妈派人来提醒今日有贵客，请她更衣洗漱一下。

        初夜那日，祁王没有碰她，但是此后却经常来青楼见她，听她弹琴，同她交谈些风花雪月，二人渐渐熟悉。

        她很有耐心，有耐心地等着他主动提出让她进王府，如若他一直不愿，她也不介意给他添把火。

        待她盛装打扮后坐在屏风后时，缓步走来的却并非祁王。

        来人一身白衣，清冷不沾纤尘。

        “公子”她连忙起身站了起来，绕过屏风就看见他白衣如旧。

        “听说你很会弹琴，”他说，“且弹一曲吧。”

        羽望于是坐下，挑了首擅长的弹。

        “绵绵之音，”他轻轻摇了摇头，“换一首吧。”

        她又换了清雅的曲调，似乎能听见松涛竹林声。

        他还是蹙眉摇头。

        羽望笑了，她不再弹。反而问他，“公子那日为何救我”

        他似乎在沉思。这时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檐下水如串珠。

        “因为姑娘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未婚妻。”他说，眉眼也变得温润起来。

        秋雨带来的寒气钻入人的心，天空是雾蒙蒙的，灰沉沉压在头顶，远山也模糊不清了。

        一只鸟雀停在窗外用嘴啄着窗户，发出叮叮的声音。

        “哦，是吗？”羽望亲自沏了茶，起身端到他面前放下，温柔得体，“可惜故人心易变，人之常情，公子。”

        “喝了这杯茶，待雨停了便走吧。”

        祁王敲门总是漫不经心的，更多的时候他是直接推门进来。羽望还在梳妆，他就风风火火地进来，面色阴沉地坐到一旁。

        羽望回头笑，“您今日又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还不是那个女子，竟然敢对本王不敬！真是岂有此理！”祁王愤恨道，满脸怒容。

        这是在女主那里受了气到她这里找安慰来了羽望挑了挑眉。

        “还不是知道您喜欢她，所以才这般小儿女行为。”她回头温柔地劝慰道，“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

        “本王也喜欢你，怎么不见你对本王不敬”他捏着茶杯，面色冷硬，“真是愈发不知尊卑了！”

        羽望看了他一眼，依旧笑着，只是眼里的笑意淡去。她想，等他喜欢她到愿意为她赎身怕是不可能了。

        还好，等到中秋节的那天，事情还有转机。

        中秋佳节团圆之夜，人间处处歌舞，阖家团圆。天家也不例外，皇帝也喊了儿子们进宫赴家宴。

        羽望跟赵妈妈告了假，和自己的小丫鬟出了门。她先是把身上的银票换成了更方便的银子，接着又走到远离金陵城的一处巷道，找了一个马车夫，把银子和家书给他，托他带到邑州城。

        而后走路时佯装崴脚，便由丫鬟搀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走到了一处巷子时，只见月光洒在路上银白如水，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远远的青楼。她便假意走不动路，要坐在一旁休息。好整以暇地等着捡被追杀得半死的祁王。

        祁王果然狼狈逃窜而来，平素英俊潇洒的模样不复，夜色下只见他穿着的青衣被染成了棕色。

        羽望努力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随后在心中感叹，果然在古代晚上还是不要轻易出门的好。

        “小红，你看那个是谁”她假装惊讶地问道，接着在小红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快步走了过去，站在离祁王不远处停住，和他对视了一眼后，捂着嘴吃惊道：“王爷！”

        “羽望！”他喊了一声，捂着胸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故意来捡你的啦！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王爷，我和小红出楼来给家中亲人寄信。”她快步走上前去，一边解释道。

        “王爷！是谁伤的你！”她继续表演惊讶惊慌的模样，伸手搀扶住他，一旁的小红也慌忙上前架住他。

        “是一伙贼人。”他冷哼道，“他们可能要追来了，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可是，倚红楼还有好远。”小红焦急地说。

        “王爷，奴家在这附近置办了房产，王爷不嫌弃的话就先随奴家去那里避一避吧。”她赶忙出主意道。

        那房产她买了好久，就等着今天呢。

        “既如此，便先暂时去你家避一避吧。”祁王看了羽望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夜已深，祁王躺在床上，因为身上受了伤，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羽望就坐在一旁，阴恻恻地看着他。

        “系统，我能杀他吗？”她看了半天，开口问道。

        “禁止！禁止！禁止伤害男主！”

        羽望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天亮时羽望起身去看祁王，却发现他早已暗中离开了。她只得和小红一路赶回倚红楼，就见赵妈妈怒气冲冲地在门口训斥底下的人。

        “废物！让你们找个人都找不到！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妈妈，我回来了。”她赶忙上前拉住了赵妈妈，“昨天不小心崴了脚，懒怠走回来，且又是跟妈妈告了假的，便就在外面歇息了一晚。”

        赵妈妈看着她脸上顿时由阴转晴，笑着说，“姑娘在外面也要小心些，我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既然回来了那就没事了。”于是吩咐底下的人散了。

        赵妈妈一路拉着她一路说话，“早上王府的管家来了，说要买你呢，我自是千般不愿的，可王府是个好去处，姑娘你去了下半辈子衣食不愁，妈妈我也不是要耽误别人的人，便和那王府的管家说定了，后日是个良辰吉日，王府的人会来接你的。”

        “哦，那位管家大人还吩咐了，说怕姑娘不习惯，要将素日伺候姑娘的丫头们也一并赎走，我也都应下了。”

        羽望心中冷笑连连，直道祁王好心机。面上却笑得跟什么似的，感激涕零道，“哎呀，这真是托了妈妈的福啊……”

        翌日一大早，祁王没有来，白衣的公子却来了。赵妈妈陪笑着说，“本来姑娘已经定好了去处，是不好让姑娘再接客的，可这位公子爷说只想听听琴，姑娘现在还在楼里，便先招待着吧。”

        羽望笑着说，“都听妈妈的。”

        白衣公子坐在几案前，静静听着琴音，屋内檀香袅袅，轻云笼罩。

        一曲闭了，羽望笑着说，“公子还有想听的吗？”

        白衣公子略有不解，“你为何要去祁王府做妾”

        “哦不然去公子府里为妾吗？”

        “公子，那可是祁王，陛下最疼爱的大皇子，将来前途无量，奴家能跟着他，是奴家的福气。”羽望笑着说，言语似刀，让人想到蛇蝎美人。

        她看着白衣公子黯然的神色，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红衣广袖妖娆妩媚，她笑着走到他眼前，数不尽的风情都堆在眼底眉稍，心里万千枝枝蔓蔓延伸的感情都压抑在心底。终于她揽住他的脖颈，顺势倒在了他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祁王府新纳了一房美妾，她为人温柔和善，擅长弹琴，且从不争宠。祁王很是喜欢她的性格，于是愈加宠爱。

        九月，祁王府打死了一个下人，仆人将她的躯体裹在破草席里，拉去扔到了乱葬岗。

        旁人疑虑，祁王素来赏罚有度，究竟为何这下人被打死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下人不知尊卑，竟然敢偷偷进祁王的书房，将重要消息泄露了出去。

        是夜，有人疑惑去这乱葬岗，掀开草席一看，哪里是什么下人，分明是穿金戴银的一位尊贵女子，生得姿容艳丽，原来竟是祁王新纳的那房美妾，她原是倚红楼红极一时的花魁羽望。

        倚红楼的赵妈妈得知消息，最终还是不忍她的尸身被野狗啃噬，悄悄令人趁夜拉去好生安葬了。众人皆感动于赵妈妈的仁义。

        倚红楼又有了新的花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前来买乐的达官贵人依旧络绎不绝。

        白衣的公子走了进去，赵妈妈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呦，您可来了。上次您吩咐的事情奴家已经办妥啦，您可放心吧。对了，我们这儿新的花魁玉冯姑娘正巧得空呢！也擅长弹琴，您要不要去听听”

        “可。”他答道。

        上楼见那姑娘亦是风情万种，眉目含情。他坐下喝着茶，那姑娘在屏风后弹着梁祝。

        “换一个。”他说。

        姑娘见他为人高洁冷情，便换了渔樵问答。

        “再换一个。”他说。

        姑娘换了十面埋伏。

        这下对了，白衣公子再没有出声过。

        他从前有个未婚妻，和他勉强算青梅竹马。因为她进宫做了他的小妹妹禾阳的伴读，和她几乎形影不离，于是在宫里常常能见到她。

        她的父亲是大将军，但她的一言一行皆是按照贵女培养，十分沉静温柔，当然偶尔也爱笑爱闹，骨子里却极倔。

        她从前与禾阳有过争执，虽然那时面上都是顺从了她，但他知道她心里依旧是不肯认输。

        后来陛下赐婚他们，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此后禾阳总是变着法来东宫串门。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禾阳身后微笑。

        那时她的笑还是明媚的，是发自内心的欢乐。

        可惜皇帝不喜他，连带也不喜太子党。她的父亲手握兵权，又是太子一党，故而令皇帝厌恶。皇帝厌恶，便欲除之而后快，后来终于抓到了把柄，发落了将军府。

        她那时才十四岁，柔柔弱弱的模样，却已是家中的长女。将军府的女眷被幽禁在皇宫，待她父亲死后，她们也要被发配到边疆。

        他心中不忍，吩咐下面的人暗地里照拂。后面一连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朝中势力交错，祁王渐渐独大，他就忽略了她，下面的人一旦没有命令，就偷了懒。

        待他发现时，她已被卖入青楼。

        于是他来找她，她扯住他时，他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少时的心上人，长着很好看的容颜，但不常笑，顾忌着贵女仪态，可她笑起来像花一样，灿若朝霞，明艳动人。

        可那时他看见的是残缺的容颜，陌生的模样。他想要带她离开，安置好她，可她却不愿意。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为了祁王。她爱祁王吗？他想。

        爱慕他的权势吗？爱慕他的样子吗？

        不是的。可她如此倔强，谁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她本来应该是太子妃，却做了祁王的妾。

        做了祁王的妾，却只活了一月。

        那一月里，他收到了祁王门下幕僚，朝中势力的名单，甚至包括祁王的产业，账单明细。

        他不要她为他做这些，只要好好活着，哪怕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好。

        可她还是死了，他少时的心上人，以那样的模样死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屋内的蓝色纱布飞扬，想起那时她穿的大红外裳，暧昧靠在他怀里，擦着他的耳朵，极轻极慢又极清晰地说了一句。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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