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目标

人高马大的亚门钢太郎担起了划船的重任。我们在流岛登陆后不久，永近就单独行动了。他告诉我和亚门，撤退时不用管他，他会与那名要去会面的潜在盟友一起离开。

        “……亚门先生知道英君要去见什么人吗？”我抬头望向亚门，企图撬开他紧闭的嘴。

        “专注我们自己的任务。”亚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略带责备地说道。“现在我们还不确定岛上的势力分布，先一起行动吧。”

        “啊……好的，请多多指教，亚门先生。”

        我无奈地闭上了自己的嘴，与他一起循着气味寻找食尸鬼和搜查官的踪迹。我们途中目睹了几处残局和废墟，树木和破旧房屋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地上躺着一具具冰冷的尸身，有身着制服的搜查官，也有披着红色袍子的食尸鬼。有的勉强称得上完整、只是布满咬痕，还有的已经支离破碎、看不出人形。

        亚门钢太郎在折断的树干旁停步，查看上面残存的赫子痕迹，我则跑到战场中央，蹲下来聆听，试着捕捉到残存的呼吸或心跳声。

        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接近我身边，亚门同样蹲下身，从斗篷下伸出一只呈诡异形状的猩红色右手，覆盖到一具尸体的伤口处，摸索了几下。他眼神微黯，低声说道：“这里的战斗是在超过十二个小时前发生的，即使有幸存者，医疗班也已经把他们带走了。”

        ——是在g时的经验吧。

        我猜测着他的判断理由，有好多问题想问，包括他身体的状况、在古董讨伐战中的经历、以及为什么会和永近在一起，可在他散发的近乎悲悯的沉静氛围下，我一个都问不出口。

        我们离开这处战场，寻觅其他气味，碰到了一小撮落单的食尸鬼。他们可能是想要逃跑却来不及撤离流岛的底层成员，只有寥寥几个鼓起勇气放出了赫子。

        亚门钢太郎默默举起手中的长柄库因克，那群食尸鬼中有一个举起双手，喊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们都是食尸鬼不是吗？我们没必要交战！”

        “等等，是小森吗？”一个站得靠前的食尸鬼忽然掀开袍子的兜帽，露出一张覆盖在骷髅面具和军官帽之下的面孔。他的声音我已经无从辨认，但这张脸让我想起了一个我根本没来得及叫过几次的名字：“石冢先生？”

        “你认识的人？”亚门低头问道。

        “之前我被困在青桐树时，他是监视粮食处理班的组长。”我说着站到他前面，避免他们一言不合发生冲突。“虽然那段日子相当不好过……但是，我也不想无谓地浪费体力。”

        “真是时过境迁啊。梦魇的干部能记得我的名字，我该感到荣幸的。”石冢的声音也不如当年一样蛮横又严厉了。“你在怜悯我们吗，小森小姐？”

        “我不想怜悯对我颐指气使的家伙，只不过作为干部，我永远乐意对新成员敞开梦魇的大门，只要你们愿意服从梦魇的组织安排。”我抬手指向我和亚门的来路。“那个方向没有战局，暂时是安全的，能不能活到流岛讨伐战结束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石冢深深一点头，他身后的其他食尸鬼相互私语一阵，做出了决定，向着我指示的方向跑去。亚门忽然踏出一步，拦住了他们：“你们从青桐树的驻地来，应该知道你们的那些干部都在哪里作战吧？”

        “多多良总是守在岛屿中间的屋子里。”

        “死堪应该在嘉纳医生的实验室附近。”

        “我听说白西服组去支援刃组了。”

        “猫头鹰神出鬼没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可能会去哪儿。”

        “torso好像在岛另一边的洞穴里蜗居。”

        几个食尸鬼七嘴八舌地说着指向不同的方向，我们花了点时间捋顺他们给出的情报，然后赶往最近的一个目标地点——中央的屋子。

        亚门没有收回武器，保持着随时能应战的状态将库因克持在身前。我边跑边盯着他红色的爪子看了好久，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亚门先生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的古董讨伐战时，被砍掉了。”虽言简意赅，至少他回答了。

        “没，没能恢复吗……你现在也是食尸鬼了……”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能恢复，才证明我确实是‘失败品’吧。”亚门目不斜视，声音也未因奔跑而过多起伏。“独眼之枭从古董讨伐战里带走了落败的‘不杀之枭’，青桐树还从战场上掳走了数十个负伤的搜查官。这些搜查官全被用来做了枭赫包移植的实验，我幸存到了最后，但依然没能发挥枭那个等级的实力，所以他们决定了废弃我。永近就是趁他们押送我去荒郊野外进行废弃的途中，把我从他们手里救出来的。”

        说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你一直想问的吧？我的来历。”

        我抿着嘴唇默认了。

        “而我要找的人，就是移植了枭的赫包的搜查官中适应性最强的、现在正作为干部在青桐树持续活动的搜查官——现在他叫做猫头鹰了。”

        “猫头鹰……我知道他。他在去年的拍卖会讨伐战里突然露面，屠杀了好多搜查官。”我从外勤成员过去的报告中回忆起这个名字曾出现的位置。

        亚门略一点头：“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说，‘不想让任何人成为杀人犯’……你能将那句话贯彻至今实属不易，所以我尊重你对那些青桐树逃兵的纵容。但泷泽……猫头鹰迷失了自我，我必须讨伐他——把他从食尸鬼的心魔中拯救出来。”

        “亚门先生原来知道我就是那个戴着小丑面具出现在诊所附近的人啊。我以为你早忘了那时候的事了。”我稍稍减速，捕捉随风而来的血腥气息。“如果你和猫头鹰都用了枭的赫包，气味应该会有所相像吧？现在的上风处就有类似的味道。要去看看吗？”

        亚门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改变方向，在移动中，我感受到侧后方有几个食尸鬼反应逐渐与我们拉近距离，仔细分辨后，我认出了两个库因克斯的味道。

        “亚门先生，后面有搜查官跟上来了。我来争取时间，你继续前进。”

        说着，我放出赫子拽住树干，将自己拉到了空中。亚门意外地顿了片刻，随后重新加快脚步。我在高处扫视后方，看到了六个人影。

        ——我记得除了佐佐木琲世以外，现在库因克斯一共有七个人吧？

        我扩大感知范围，也探测不到更多的伏兵，只能当做他们没有全员出动。不知吟士明亮的发色让他成为了最显眼的靶子，我瞅到他身后扬起了羽赫，立马将自己弹射向下方，替亚门挡下了这一发追击。

        库因克斯们有条不紊地张开包围圈，不知吟士与我正面相迎，他竖立着赫子，神情复杂地喃喃念叨。

        “‘不杀的梦魔’……”

        “——蝎子！我们的鼻子可是不会骗人的！你认得我吧？”

        另一个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我隐约想起艾特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这让我不由得微微侧过身望过去。站在那里的是米林才子，这是我第一次从正面亲眼看到她的脸，蓬松的双马尾辫垂在她圆乎乎的脸蛋两侧，她直直地注视着我，库因克没有处于激活状态。

        “我的嗅觉不会骗我。”她看着我，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扮作食尸鬼向你要应急粮食时，你给我们的是你自己的肉吧？”

        “嗯……是又怎样呢？”我作出一副绰绰有余的样子，向后微仰，暗中观察另外几个位于我视野边缘的搜查官。

        “米林，不要在清剿战中交流。”一个黑色短发的库因克斯低声呼唤，像是在催促。不知吟士却接上了米林才子的话，攥着库因克上前一步，艰难地开口：“可这是‘不杀的梦魔’，不是青桐树的成员啊。为什么蝎子会在流岛上？”

        “我想要和蝎子交谈！”米林才子坚持道。“你把你自己的肉作为粮食送出去，介入月山讨伐战又介入流岛讨伐战，虽然承认这个很不甘心，但从结果来说，你从野吕手中救了我们……你到底想要什么，蝎子？”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就是你这句‘交谈’呢？”我抬起右手，手掌直指向米林才子。“我希望食尸鬼和人类能够拥有交流的机会，所以我不想让你这样两边都能应对得游刃有余的人死去。”

        “现在可不是交流的时候啊，前辈。”我身后传来一个焦躁的男声。“蝎子在阻拦我们，这就是如今的事实。”

        不知吟士咬住嘴唇，下定决心般用力一点头，这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库因克斯们从四面八方向我展开了突袭。我扬起赫子挡住两名库因克斯的进攻，一名黑发女子灵敏地绕过我赫子的纠缠，逼向我的侧后方，用戴在腕上的小型库因克划向我腰部的赫子根。我用手肘夹住她的小臂，用一根赫子带着我翻身腾上树梢，通过反关节的旋转动作逼迫她退后。但那个刚刚催促过米林才子的短发青年不知何时转到另外一个角度，将长刀型库因克刺向了我的下腹。我任凭他捅进来，但他没有做出切割动作，只是微微旋转了一下刀柄，我就感觉有一股漩涡般的巨力在我的肚子里绞了起来。

        骨骼和脏器破碎所带来的晕眩让我暗叫不妙，我立刻钳制住他的手臂并用赫子抽打在他的手肘上。库因克斯就算被开膛破肚也不会轻易死掉，所以我用了足以打断人骨头的力气，好歹是震得他库因克脱手——这时我看清了，他所使用的库因克就像野吕暴走的赫子一样，刀柄分解成了枝桠般茁壮的触手，每根触手上都有好几张嘴在一张一合。

        我刚把库因克甩到远处，下一秒，短发青年肩上便涌出大片的甲赫，代替库因克，气势汹汹地紧接着劈砍过来。我盯着他清冷而不乏进攻性的面孔，注意到他眼下两颗并排的小痣，随后把这个特征和g官网上放出的证件照联系了起来。

        “不愧是库因克斯班的一期生啊，瓜江久生先生，能把野吕的赫子使用得这么出神入化。但在我替你们吃下野吕的时候，你又去哪儿了呢？”我念着他的名字接下他的砍击，余光扫到不知吟士朝着这边作出了瞄准的姿态。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向高处逃窜，但只要我和瓜江久生的位置错开，就一定会遭到不知吟士的远程弹雨攻击。于是我干脆卷住瓜江的另一只手臂，抱着他跌回地面。他在触地的第一时间就试图用擒拿技巧把我压制在下面，我将赫子插进他的肋骨之间将他甩出去，终于结束了与他的近身纠缠。

        身后的几名库因克斯二期生的脚步忽地散开，我意识到米林才子已经许久不在我的视野中了。这时，凛冽的风声袭来，就像是有一节失控的火车头正从天而降。我本能地跃离声音来源处，攀着树枝跳向视野更开阔的角度，然后我看清了那团从上空凿下来的巨大黑影——米林才子粗壮的赫子，末端张着大嘴，我总算明白它是怎么咬断野吕的身体的了。

        “草！……什么玩意！”

        米林的赫子咬了个空，它在撞击地面的同时临时变形，肉鞭似的赫身没了骨头般压缩、反弹，像弹簧般折向我所在的位置，我敢说它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一只拳击手套的形状。这只由赫子组成的拳头正中我的脸，久违的来自细小神经的酸痛涌上鼻腔，我被轰到了空中，高高飞出去不知道多远。米林才子赫子变化的自由度让我满脑袋的“拳击手套？！认真的？！”，半晌没能调整姿势，后背狠狠地砸中了一幢建筑的天花板。

        我随着锈迹斑驳的横梁和玻璃天窗碎片落到了一间破败的屋子里。我条件反射地辨别出身下迸发的陌生赫子气息，朝着下方那个还看不清面孔的人放出了一大片赫子盾。

        “锵”地一声，赫子上传来的重击告诉我，我这个防御动作做对了。我在空中张开赫子插进能够到的最近的墙壁，把自己拉过去蹲在墙上，俯视室内的情况。

        我刚刚下坠的那片空地上，横陈着一具尸首，从破碎的长袍装束来看应该是个食尸鬼。他被玻璃碎片掩埋了大半，若不是胸口有一个不直拳冲击打不出的空洞，说不定我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而在那没有气息的身体旁，立着一个披着黑色兜帽斗篷、一头白发的独眼食尸鬼。他仰头注视着我这边，身后的赫子若有所思地卷曲，刚才应该就是他差点和我撞个正着。

        ——该死的，是猫头鹰。那么亚门应该也在这里？……

        我又将视线移到猫头鹰对面，那边已经有一大片搜查官躺在了血泊中，唯有三人还比较有精神，而在那三个还在行动的搜查官中，有一个男子正与亚门僵持，有一个女子垂着手中的库因克，还有一个应该是没与另外六人在一起的库因克斯，他身形瘦削，皮肤呈深色，好像是曾在六区假扮过食尸鬼，被万丈一伙人目击的人。他那堪称饥渴的眼神在我和猫头鹰身上游移，赫子也在身后蠢蠢欲动。

        “蝎子，你有自己的任务不是吗！”亚门掀开对手的压制，吼声响彻全屋。“这里交给我！”

        那个库因克斯的注视令我头皮发麻。我不再多言语，应了一声便从被砸坏的天花板抽身而出。这里的局面不需要更混乱了。既然亚门找到了猫头鹰……我也该快点甩开库因克斯班，找到白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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