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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平


春平的雨,似乎是一直都在的。

        滴滴答答,哩哩啦啦,扰的人无端生了些许烦闷。

        就像此刻,我站在屋檐下,伸出一只手,雨滴却打湿了我的衣裳。

        我知道,如果许十三看见了,她才不管我发什么疯,她只会呆呆地问我在做什么,然后和我一样也把手伸出来,她一直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到了今天也不知道。

        许十三来这儿的时候,就是一文钱难死壮汉的光景,以至于,在我认识她的好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是一种穷困的形象。她虽然没什么钱,但看起来并不看重那些东西。

        我从一个许十三中拼凑出另一个许十三,这仿佛是一件极其鼓舞人心的事,我总是对某中不明确的事情感到好奇,并乐此不疲地去揪出其中有所矛盾的地方。

        我不够了解她,但就像我说的,我从眼里,心里,拼凑出了一个人她该有的模样。

        人长大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在我还小的时候,是没有这么多想法的,很多话,一不留神就讲出来了,而有的,那就是少年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了。

        事实上,一个许十三就叫我耗费了全部的精力,我的故事里,最有色彩的已经给了她,再瞧别人,怎样都是索然无味。

        “阿梅,你再抬高一些。”

        阿梅卯足了劲,狠狠地把我往上一抛,挂在了墙头上。

        彼时我从上往下看,因为距离产生的眩晕感叫我不禁抱怨起自家筑起的高墙。

        我和阿梅四目相对,在他挂着憨厚笑容的脸上,我是找不到他对于这件事能有一个合理的办法。

        不过最后我还是下来了,以一种不怎么英武的方式。

        梅叔揪着我的后领子,施展着他那漂亮的轻功,每一次瞧见,我都要发自内心的赞叹并且充满了羡慕,以及对于阿梅和梅叔之间师徒的联系而产生怀疑。

        甚至于,在我多次尝试远离这里而未果后,竟然怀疑了阿梅这个浓眉大眼的早早的叛变到大人那一边去了。

        我的第三十七次出逃,就在我爹黑着脸,将我一路拖拽进祠堂中落下了帷幕。

        我轻车熟路的跪在我娘灵位前,是不是偷瞄着我爹绷得直直的身子,似乎他在我娘的任何事上,都要显得非一般的正经。

        “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

        我爹平常在这种时候是不和我说话的,他突然的一问,让我有些愣住了。

        “不做什么,就是想出家门,瞧瞧外面的世界。”我一脸理直气壮的说着,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我爹是霸道的,是不占理儿的。

        “明天天一亮,你就走。”我爹背对着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要你一个人去,阿梅是不能和你一块儿的。”

        “你自小就娇生惯养,此次出去历练也好,不让你受受外面的苦,你怎么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这话我无力反驳。梅叔也曾是我的老师,只是我生性懒惰,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阿梅是个没天赋的小子,梅叔尚且耐心教导,而对于我,虽是恨铁不成钢,可还是向父亲辞了这一职。

        “你记得,别往西边去。”我爹又说到,语气生硬,带了些许哽咽。

        我有些沉默了,我爹还是没法原谅自己。

        大师兄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少年英才,早早的就去闯荡江湖了,四处惩奸除恶,小有名气。

        有一次,师兄兴冲冲的回来,向众人宣告,自己有了一个相爱的女子。

        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为他高兴,就我爹黑着脸,后来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爹是更生气了,师兄却一言不发的离开。

        再后来,被送回来的就只有师兄的遗体。

        听说师兄是朝着西边走,去找他的心上人,半路遭了沙寇。

        自那之后,我爹好长一阵子颓废,但没过多久,就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模样,没有人再提及大师兄,至少是不会在我爹面前,我以为他已经都快忘了。

        天刚翻起鱼肚白,我就被扫地出门了。

        我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爹没来送我,就连阿梅这个家伙也是个没良心的。

        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揣着我的小布兜,沿着后山的小道,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下走去。

        “老汉儿,你走是不走?”

        男人洪厚的声音从远方响起,把我从梦乡里震醒了。

        离开家不到半日,我就来到了这条河,我特意不往熟悉的的地方走。

        外面这么大,我可不能在同一个小地方来回转圈圈,那怎么能实现我的宏伟志向。

        小河边就这老汉一个人,坐在船头,悠哉的钓着鱼。

        我问他这船去哪里,现在走不走,老汉理都没理,倒是我累极了,赌气似的赖上了船。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暖烘烘的,一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问话的是个身形健壮的的大汉,续了满嘴的络腮胡,人看着倒是不凶,只是脸色看着奇怪,走路也不自在。

        就在我以为他要吃瘪的时候,那老汉开了口。

        “走,二两银子的价儿。”

        这是我才看清了这老汉的脸,我没办法形容是好看还是难看,只觉得应该是个好人。

        大汉也不讨价还价,掏了银子,就上了船。

        他和我离得远,似乎是故意这么做的,一上船就坐那里不动了,如果不是蝴蝶落在他的眼皮上,我都要以为他是个假人了。

        想想我也是无聊的很,一个两个都是闷葫芦,我也只能装个锯了嘴的葫芦。

        “小子,你是打哪来的。”划船的老汉突然开口,差点把伸懒腰的我给惊到河里。

        我心想你这老汉不是不待见我吗,嘴上还是回答了。

        “远方,打来处来。”我可没那么傻,据南先生游记讲道,闯荡江湖要保持神秘,这样才能少生是非。

        “老汉,你要不要吃些糕点,桂花糕还是花生酥,你是吃的了花生的的吗?”我想着大中午的,老汉渡他们过河,是要误了晌午饭的,正好开了话头,就请一请人。

        江湖人不拘小节,我也是不介意结交这么一个船夫朋友的。

        正在我低头翻着包裹的时候,一道力量把我推进了河里。

        “救”话还没说出口,喝水就淹没了我的口鼻。

        来不及思考,我拼命的浮出水面,幸好我小时候溺过水,我爹专门请了人教过。

        “你是哪边的人!我都说了,我无意和任何人作对,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我扒着船尾,吐着脏水,船上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了打斗。

        不过听这大汉的话,这老汉似乎是个坏人。

        “来取你命的人,死人是不配知道我的身份的!”

        老汉嗤笑一声,扭转鱼竿,抽出一把短剑,快步朝着大汉刺去。

        这么粗的竹竿真的能钓到鱼吗,我心里嘀咕着。

        不是我不想远离这里,只是这个距离,等游到岸边那就要累死了。

        不过这老汉太不讲道义,居然还要赚死人钱,当真世风日下。

        “你这么对我下死手,你的主子当真不想要那东西吗!”

        “少废话,你死了,我自然会从你身上去找,安心下黄泉吧!”老汉没有丝毫动摇,招式狠厉。

        大汉显然不敌,没躲闪几下,就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破烂的衣裳下不只有新鲜的伤口。

        “大汉,后面!”见老汉一剑就要刺穿他,我高声喊到。

        这一喊,把两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大汉也顺利脱了险。

        老汉冷冷的撇了我一眼,显然不想理我这个搅屎棍,又在这个狭小的小船上追逐起了那大汉,或许是个老年人,手脚却是不怎么麻利,倒是把小船戳了几个洞。

        小船渗了水,沉下去是迟早的事。

        我是不想大汉就这么死了的,索性就站在了他的一方,指挥着他的行动。

        气的老汉把短刀投向了我,我承认当剑尖差点扎在我脑门的时候,我是真的害怕了,我急忙松手,在水下憋着气。

        冰冷的河水里,我的脑子似乎清醒了许多,怪不得我爹老是不叫我闯荡江湖,船上两人不见得武功比我梅叔高,取走我命却是容易的很。

        我又想,我爹会不会很伤心,像知道我大师兄死的时候那样颓废,

        不行,不行。一想到我爹那个古板的家伙为我哭的稀里哗啦,这太可怕了!

        听到船上没了动静,我悄悄的探出了头。

        一场在我看来以强欺弱的打斗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我爬上了船,试图堵上那几个窟窿眼的时候,一只手扒住了我的脚踝。

        “小兄弟”是那大汉,或许不应该叫大汉,用于伪装的络腮胡早就被打掉了,隐藏着的面容看着有些俊,只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当时我被踹下去的时候,那种力道是要比一个成年人要轻的。

        或许是这个腿脚似乎有问题的大汉,又或许一个瘦小年老的人也是没办法重起来的。

        虽然我没办法救这个快死了的男人,但我还是打算听一听他的遗言。

        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从胸口没好全的肉里扯出一块铁牌子。

        大概是铁的吧,沾的全是血,我没法分辨。

        他不由分说的塞进我怀里,染脏了我的缎纹劲装。

        然后,他死了。

        他一句话也没和我说,那块伤口撕裂的时候,他就已经出不了声了。

        死人去了,活人还是要活着的,我索性撕了衣服去堵船眼儿,又搬着两具尸体堵一堵。

        船还是没有坚持下去,我累的爬在了岸边。

        捏起了那枚被冲刷干净的牌子,上面的纹路我看不懂,材质也瞧不出来,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东西扔进了水里。

        “二位,虽说相识一场,本应让二位入土为安,可晚辈实在是有心无力,对不住,对不住。”

        “既然这牌子这么重要,晚辈可承担不起,这就还给您二位。”

        我朝着河边拜了一拜,对着死去的人,我是怀有敬意的。

        我不认得这地方,走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敢在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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