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城集结

又过了七八日，江都陆陆续续传来了好几封信。

        或许是上次菱花废话太多，被浣碧教导过，这次的信太多是浣碧的口吻。

        “公主，府中可卖的珍宝十天前便清点好，让冯七托汾郡的人送至关外，今日已收到大部分银票。

        关于府中事物，浣碧自作主张，留下了陛下赏赐的孤本典籍、文房四宝。心想公主或有所用。

        为掩人耳目，菱花又从城外买了几个仆役进府，照例日日给您送膳食。由浣碧装作公主，昨日去了东街铺子买胭脂。

        待公主令下，我同菱花便即刻出发，唯望公主保重身体，公主所需之物等我同菱花已皆做好准备。

        另:公主，谢谢您替我相看的良人，浣碧笨拙，幸得公主垂怜，拾得几本书册，今又蒙大恩，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小春痴笨，不知能否侍奉好公主？”

        我的眼睛不由得发酸，少时菱花浣碧得以伴读，是我嫌太傅讲经文课太过无聊，央求父皇同意。

        本是我的无心之举，她们却都尽力读懂那些晦涩的文字。

        府中的孤本典籍众多，对于现在的我确实用处颇多。

        至于卖物之事，一是需要，待我失踪的消息散开后，再卖就难以脱手，风险极大。二是安全，若是仅浣碧三人赶路，方便许多。

        我研墨提笔，写了长长的回信。

        段月来找我时，我才发觉天已经微微黑了。

        “公主，给姐姐们的信写好了吗？”，段月未曾见过菱花浣碧，却心心念念着她们，“谢先生来找你啦！”

        我点点头，把信交给段月，命她速交于暗哨。

        春天的白白昼仍旧短暂，不过我走到门口的功夫，便需点灯了。

        “江姑娘！”谢苑洲笑着同我挥挥手，“江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我中午派段月去通知谢苑洲，若是他有空闲，便来越苑一趟，今晚有事要商议。

        原本我是不打算让谢苑洲跟我同行的，但经过几番试探与考量，不难发现他口中的兄长绝非我可以哄骗之人。

        若是没有谢苑洲出面，恐怕计划难以实行，且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谢先生进来吧，”我指了指内厅，“在这里不方便说。”

        谢苑洲随我走到了内厅，小春正在擦着花瓶，今日风大得过分，西郊的土尘被卷得零落，庭院等皆不能幸免，收拾到此刻才堪堪恢复原样。

        “这是小春，”我对着小春笑了笑，便让她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

        小春乐呵呵地给谢苑洲打了个招呼，便兴高采烈地去厨房找吃的了。

        “谢先生，我想问的是，您今晚能否出发？”我正色看着谢苑洲，顺势把手中的茶端给他。

        谢苑洲有些惊讶，似乎是被我的开门见山吓到了:“今晚？若是赶路，最早也得后日清晨才能到玉城了，怕是会累着你啊？”

        “不，不从汾郡走城中，”我润了润嗓子，“若是从穿过汾郡直达玉城，太过招摇。我想沿着城线走。”

        “你是说沿着汾郡和玉城边线，直接出关？”谢苑洲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且不说多一日的路程，那沿线上的人大多是恶徒，凶险十分。”

        我吹了吹瓷盏中漂浮的青叶，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释然地笑了笑，“段月带着小春走正路，横穿汾、玉两城，可提前到达玉城外接应我们。”

        “若是谢先生有能保护得了我的自信，我又有何可惧？”

        谢苑洲似乎在认真思考些什么，微垂着头，一时半会没给我回答，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我就无话可说了，江姑娘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谢苑洲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发现说不清楚后只好作罢，丧气般拉下了嘴角。

        “我相信你，谢不歌。”我对上谢苑洲的眼睛，“路途凶险，仅带好盘缠口粮，一套衣服便可。今夜子时，满洲苑见。”

        “那江姑娘便等着我吧。”谢苑洲定了定神，对我拜了一拜，“离骚那些兵书江姑娘都已经看完，我也早就烂熟于心，等我回去便一把火烧了。”

        我默了默，谢苑洲也不是完全傻的，他其实也明白那些东西不是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

        我不知林先生同他是什么关系，更不知我如何值得他相信。

        这么多日过去了，我才发觉谢苑洲当真是个好人，总之，这次出关不许失败。

        我无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

        “公小姐！若是我和小春走大路，那谢先生一个人怎么保护你啊！”段月在厅内来回踱步，“不行不行！谢先生那么瘦弱！”

        我无奈地服了扶额，段月从听到我的计划开始便不停地自问自答，把沿线说成洪水猛兽，把谢苑洲描述得弱不禁风。

        “江柳。”我高声制止了段月的行为，颇有些心累:“首先，人多眼杂，你带着小春走，最是合适。

        其次，谢先生会武功，且并非凡人，你不必担忧我的安危，且莫要在谢先生面前如此说”

        段月瘪了瘪嘴，眼睛里竟蓄满了泪花。

        “若是您这一路有什么危险，长大人定会剥了我的皮，挂在扬州城门上的啊！”

        “”我看着坐在桌上满嘴油花奋力吃猪蹄的小春，再看了眼黯然神伤的段月，有时候，真是无知更好些。

        “那便这么决定了，这是一百两散银，”我把荷包递给段月，“你带着小春即刻出发，不必收拾行囊，在马车中睡一觉便可到汾郡，若是遇上危险，商铺印章为水波纹的，即是我名下产业，可求助。”

        我又摸了摸她们的头，再三叮嘱段月一定要照顾好小春后，便带着衣服送她们离开，正好去满洲苑找谢苑洲。

        “老先生，她们就拜托您了。”在满洲苑下车时，我对着段月小春挥了挥手，又谢过半夜赶来的老先生。

        “公主何需谢老朽啊，”老先生摸了摸胡须，“林先生让我告诉公主，‘接下来的路，就得江越自己走了。’”

        我慎重地点点头，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才转身敲了门。

        “谢不歌，该出发啦。”我看着换完衣服的谢苑洲，突然感觉到前路一片坦荡，心中释然不少。

        谢苑洲搬了一箱子的干粮上马车，又绑好水壶，将被子铺好。才开口:“江姑娘，只好麻烦你同我住一辆马车了，这样方便些，你放心！我睡地上就行了！”

        我长长地“哦～”了声，做出一副思索状，等如愿看到谢苑洲的脸红透顶，才哼着歌放过他，踏上了马车。

        “今晚露寒，江姑娘便躺下好生休息吧，”谢苑洲坐在车前，熟练地架马。

        我掀开帘子，才发现马车里面极为宽敞，且整个内部都特地用绸布加厚过，因此处处都异常柔软。

        我躺了下来，身体立刻便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江都，在回信中，安排了冯七即刻陪浣碧菱花来玉城，同我会合。

        这样一来时间便是很充足的，谢苑洲一人架马，也可多休息，多少能轻松些。

        “江姑娘，”谢苑洲的声音隔着布帘低低地传过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怕隔着帘他听不清，特地提高些声音，应了他。

        “我想，想问问江姑娘的字”谢苑洲的声音越来越小，还透着几丝难以察觉的难为情，我还是听清楚了。

        我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

        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谢苑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用有些窘迫的语气打着哈哈，“江姑娘，如果冒犯了的话你可以不用回我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啊！”

        我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这么长的一句话说下来也不噎。

        “我叫江越，也是江姝。”我清楚地回复了他，说是江姝，也不算骗他吧？

        “江、姝，”谢苑洲喃喃道，“那，那我可以叫你姝姑娘吗？”

        我听着谢苑洲一遍又一遍叫着江姝、姝姑娘，不由得愣了愣，我是皖姝，是长姝公主，好像没有一个人叫过我姝姑娘。

        姝姑娘，听着真想寻常人家的女儿啊。

        我默默在心里记住了这个称呼，对现在的我来说倒也算贴切。

        “可以。”

        在我回完他话的瞬间，车突然闪了一下，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没忍住惊呼出声。

        便看到谢苑洲红着脸掀开了布帘，急匆匆地问我怎么了。

        我才意识到刚刚有些失态，感觉到脸上有丝丝热气散出，“无事的。”

        谢苑洲讷讷地点了点头，难为情地和我道歉，僵硬地放下了布帘，继续赶路。

        一路上再无交流，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地勾起窗纱，让微凉的夜风钻进来，对着脸吹，直到马车连同我的心都彻底凉了下来，我才放下了手。

        春夜暗流，最是昆山片玉。

        再见临安，再见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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