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裴铭珏很久没过过这么悠闲自在的日子了。

        每日得空便悠哉悠哉地在府邸里晃着。偌大个府邸，都随他走动。困了就睡，一直睡到他想醒时才懒懒起床。

        和煦的日光、轻柔的微风、花草的芳香，一点点地侵占他所有的记忆。

        只是，在这些日子里，总有个小姑娘喜欢叨叨他。

        “伤没好，你怎么就出来了？”

        “风大为什么穿这么少？”

        “郎中说你要静养，快回去。”

        “……”

        一刻也不停歇，总是充满活力，像只雀鸟般围着他。

        虽然有点吵，但他并不觉得讨厌。甚至听不见熟悉的声音还会觉得很不习惯，就比如现在。

        裴铭珏背着手，寻思着卓华可能去哪里。

        他在路上遇见那日的红衣美人，正打算出声询问。熟料那人看了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半点不给他好脸色。

        裴铭珏无所谓地耸耸肩，赤红色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他的脚步比刚才要快不少，目光在府邸里不住地寻找小巧灵动的身影。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裴铭珏陡然一惊，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等到那他才发现，声源是长公主府里的厨房。

        本来宽敞别致的厨房，这会儿拼命往外冒黑烟，里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不住咳嗽。

        卓华整个人佝偻着背，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整个嗓子似在冒烟，肺腑也几乎要燃烧起来。

        快到饭点了，她本来打算找点好吃的去拿给她受伤的美人吃。

        结果本该早已忙碌起来的厨房，这会儿空无一人。

        她正奇怪，便见初云慌里慌张地从外边走来，急声解释说长公主府里能走的下人几乎都被挖去丞相府了，其中就包括她厨房里的大厨们。

        初云离开后，卓华想试试自己下厨。

        她以为这没什么难的，小时候她经常见娘给父皇做吃食。

        但在点火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将厨房烧了。她躲避不及，直直迎上那团烟雾。电光石火间，她最后的想法竟然是幸好初云和她的大美人都不在这。

        卓华止不住地咳嗽，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眼角也不自觉留下眼泪，视线越来越不清晰。

        迷迷糊糊间，有谁揽住她的腰，温柔地将她抱起来。

        好闻清冽又令人沉溺的香味涌入她的鼻腔之中，以一种强势又不可抗拒的姿态替代那些呛人的气味。

        肺腑里重新充盈新鲜的空气，卓华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睁开眼后，赤红色的发带首先映入眼帘，往上是一张过分出色的脸庞。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被裴铭珏横抱在怀里，手不自觉将他整齐的衣服攥出皱褶，脸也贴在他的胸膛前，能听见裴铭珏强劲有力的心跳。

        太、太近了。

        卓华活这么大，还从没和个男子接触地这么亲密过。她蓦然瞪大眼睛，麻溜地从裴铭珏怀里滚下去，站在地上深呼吸。

        裴铭珏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愣了下，有些困惑地挑挑眉，不甚在意地收回手。

        “这是在干什么？”裴铭珏略带好奇地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你在研发武器吗？”

        卓华的脸上灰扑扑的，看着又丑又脏，和平日里烨然如神仙妃子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犹豫一下，还是捏起截干净的袖子，将卓华脸上的灰尘擦去，白净的袖子不一会就染上暗淡的颜色。

        脸颊上有块灰烬很难擦去，裴铭珏不自觉就用了点力，将卓华脸上的肉微微往上推了推。

        “痛。”卓华虽然人很乖地没有动，但却瘪嘴出声，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在我故乡，胡来的人是会被揍的。”少年数落道，但手下动作却不自觉放柔不少。

        起先他没反应过来，问出口后几乎立刻明白卓华分明是在下厨。

        卓华因为他的动作眯起眼，说话变得有些含糊：“我是想给你做吃的嘛。我第一次做没有经验……”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哪晓得，会这么难，分明看着很简单的。

        这理由裴铭珏委实没有想到，理由竟然还和他有关。他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滞，然后不留痕迹地继续替卓华擦脸，笑道：“谢殿下。”

        “不过，殿下，你现在饿吗？”他又问。

        卓华感受了一下，点头道：“有点点。”

        裴铭珏闻言犹豫下，还是撩起袖子，在那乌黑脏乱的厨房门口站了一下，才抬脚走进去。

        “你要干嘛！”卓华忙抓住他的衣摆。

        她在里面一通瞎搞，不知道还有没有弄出什么问题来。美人的脸但凡有一处受伤，她都会伤心的。

        裴铭珏轻轻掰开她的手，垂眸解释：“收拾残局。”

        他的手上有茧，还有些冰凉，可摸起来依旧是舒服的、像是上好的寒玉。

        于是，卓华又摸了一把。

        裴铭珏挑眉，有些无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卓华这种不时怪异又惊人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

        当做没发生就好。

        裴铭珏很淡然地将手收回来，走进厨房。

        卓华本想进去帮忙，但才刚抬脚，裴铭珏就好似身后长了眼睛，提高音量道：“殿下在外边等着吧，里边脏。”

        卓华假装没听见，就见裴铭珏转头，笑得很灿烂。

        “殿下。”他笑吟吟地说。

        但这笑容无端就令卓华止住脚步，正准备落入后厨的脚折了个方向，她讪笑道：“我只是看看你，这就去旁边等着。”

        少年回报一个热烈的笑容。

        卓华坐在附近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吹着飘到眼前的发丝。

        一股不属于这里的、香喷喷的味儿逐渐弥漫在她身边。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下，卓华起身往后厨方向走去。

        起先她还不确定是后厨飘来的味儿，但越走进了，那味儿越浓郁。

        不单浓郁，还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和这京城里任何一家酒楼的味道都不一样。

        走到厨房门口，她目瞪口呆看着正在里边忙活的少年，赤色发带束起的高马尾肆意地在身后摆动。

        最关键的是，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脏乱邋遢的厨房变得焕然一新的啊？

        还有，这食材又是哪来的？

        卓华百思不得其解。

        “你在做什么？”她轻手轻脚走进去，在裴铭珏身后悄悄探出脑袋，看着从来没见过的菜式问道。

        “北境的菜式。”裴铭珏做的菜不仅闻着香，连样子都长得好看，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发。

        “你不是说没吃过北境的菜，我恰好学过几道，做给你尝尝。”他轻笑一下，看起来很乖。他记得卓华那日不经意说出的“最想试试北境的菜”。

        卓华并没有想起这事，闻言只是痛心疾首。

        名门望族几乎不会让自家公子下厨，裴铭珏厨艺如此精湛、动作如此熟练，想必平时没少做这事。本该被高高捧起的小少爷，遭受这么多的苦难。

        卓华不住脑补，最后心疼到自己都要哭了。

        裴铭珏看着她的神情一变再变，饶有趣味地勾唇，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忙低下头，怯生生道：“我想略微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所以擅自用了厨房里完好的食材。望殿下不要怪罪。”

        这谨慎卑微的样子刺痛卓华的心灵，她沉重地叹气，最后露出坚定目光。

        她决定要稍微对裴铭珏好点。美人值得。

        桌上的饭菜异常受欢迎。

        卓华风卷残云一般扫过每一个餐盘，罕见地放下皇室的礼仪。

        她要收回自己的话，她不是要稍微对人家好点，而是要不遗余力地对裴铭珏好点、再好点。

        不是美人值得，是裴铭珏这样的美人值得啊。

        裴铭珏笑吟吟地坐在她面前，撑着脑袋看她吃东西。纯澈的阳光射入室内，刚好有些落在他眼里，他的眼睛似泛起无数细碎的光。

        不论看几回，卓华都觉得裴铭珏每一回都是新的好看。

        裴铭珏的碗筷几乎都没动一下，卓华有些愧疚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是吗？”裴铭珏眯着眼笑，“那我把它收拾掉了。”

        “真的？”卓华有些犹豫，她其实还可以再吃好多好多。可裴铭珏还没怎么吃东西呢。

        “真的。”裴铭珏作势起身收拾餐盘，果然见卓华迅速拿起银箸。

        “等等，我好像又有点饿了。”她说得坦坦荡荡。

        “嗯。多吃点。”裴铭珏失笑。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时每刻都那么好玩。

        “可是你不吃吗？”卓华还是有些犹豫，吃东西的速度慢上不少。

        裴铭珏这才明白卓华为什么突然说吃饱了，思索一会，他拿起银箸跟着夹点菜道：“我不太饿。”

        吃没几口，他又偷偷将银箸放下来，只在卓华抬眸时佯装夹菜。其实一整桌菜，几乎都是卓华吃的。

        “以后我的夫君必须有裴公子这般精湛的厨艺。”卓华越来越觉得裴铭珏完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可是世家子弟不是以男子下厨为耻吗？”裴铭珏撑着脑袋笑道，没太在意她说的话。

        “那是他们学不好厨艺，给自己找的借口。而且啊，我又不是世家子弟，长公主以男子下厨为荣。”卓华斩钉截铁，无比确信。

        裴铭珏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但只是一瞬。他弯弯眉眼，不再说话。

        卓华刚吃完最后一口菜时，初云风风火火地从外边冲进来，看见卓华已经吃完饭后，神情一滞。

        “初云？你去哪啦？”卓华端庄地擦擦嘴，脸上是餍足的笑容，“我在府里找你好久都找不到。”

        “奴婢在四处奔波给你找吃的。”初云冷着脸道，“丞相不允许金陵的人卖东西给长公主府。所以殿下，你要断粮了。华服金簪，统统也都要没。”

        断粮可以，但后面那个是什么啊？

        卓华目瞪口呆。

        “但这都不是重点了，殿下！”初云暗示性地看看旁边的少年，见卓华毫不在意地摆手，便直接说，“陛下下旨将你逐出金陵了！”

        卓华一怔，似乎没回过神，就连那一旁的少年神情都有些难以置信。

        “圣旨到！”门口响起的尖锐声音直直逼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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