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怎能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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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常远没有来。晏夕心中担忧,却苦于自己无法直接去找他,只能守在门口。终于,她从宫女口中得知,皇上突发恶极卧病在床,如今太后掌权,太后娘娘为了敲打常远,已将他送入地牢。
“地牢”两个字触动了晏夕最敏感的神经,她大睁着眼,双眸干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不能再等,常远在地牢不知正在经历什么,她一刻都等不得——
突然,蠢蠢欲动的幼小身影僵住了。
她现在,算什么?
她的部下,她的兵器,她的一身内力——
此刻,都是没有的。
晏夕痛苦地闭上眼,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如今,唯有一条路——她要亲自去找太后,用她如今唯一的优势——年幼,弱小。
战场上的任何劣势,都有可能化为优势。前世的修罗战神九皇女,可不仅仅是靠蛮力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未免将事情闹大引起麻烦,晏夕连红玉都没有告知,时辰一到,便匆匆赶去勤政殿。
见门口有人把手,便一溜烟地小跑到门口,仰起小脸,笑得十分讨喜:“夕儿想皇祖母了,求皇祖母见见夕儿吧。”
半晌,屋内传来一声苍老而饱含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晏夕进门,见太后正批阅奏章,规规矩矩地请安后,便佯装委屈道:“前些天夕儿生辰,还念着皇祖母去年赐的栗子糕,您今年为何不理会夕儿生辰了……”
小女孩娇软的嗓音真切,太后见状,心念一动,便有了打算。
搁下笔,见晏夕粉雕玉琢的小模样,这些天篡权的戒备一时间有了松懈,便开始逗弄着她,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哀家近日操劳国事,皇儿子女众多,照看难免有疏漏。”话锋一转,不动声色道:“夕儿不想念父皇吗?”
晏夕一怔,怯生生地低下头:“夕儿……夕儿不敢说。”
太后眼睛一亮,如今大权刚刚在握,她正需要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女作倚仗,更需要皇帝的把柄,语气不由地和蔼几分:“夕儿莫怕皇上可是哀家的亲儿子,他待你不好,你尽管直言,哀家虽是一把老骨头,却也能为你撑腰。”
晏夕环顾四周,窝进太后的怀里,又看了一眼身边侍候的宫人,不敢开口。
太后见此,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屏退众人,回过头来轻声道:“夕儿说吧,这是你和皇祖母的秘密,皇祖母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再让人压着天霜殿了,可好?”
“真的……?”晏夕委屈地憋着嘴,“皇祖母,夕儿不敢说父皇的坏话,因为夕儿怕父皇像欺负母妃和常公公那般,欺负夕儿——”
太后眉头一皱,常远可是皇帝的心腹,这里有常远什么事?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仍慈祥道:“夕儿不怕,夕儿跟皇祖母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
“母妃每次见到父皇以后,都会变得非常可怕,让夕儿好害怕。”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晏夕小心翼翼地控诉着:“父皇不来的时候,母妃最多只是不说话,可,可父皇每次来,母妃都会摔好多好多东西,有时候还会砸到夕儿……皇祖母,夕儿能不能求您向父皇求求情,让父皇不要再来找母妃了?”
景贵妃的事,太后多少知道一点。
据说这贵妃不是官家子女,她是被皇上早些年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强迫进宫的,偏偏这女人有些本事,在宫中总不安分,三天两头想着跑。
本以为有了子嗣,女人便会安分下来,皇上便日日留连与天霜殿。可晏夕一出生,女人却更疯了似的要逃出宫去,皇帝便下令喂景贵妃喝了致幻与致傻的慢性药。
思及此,太后心中一喜,强迫民女入宫为妃,下药致傻,甚至对自己亲生的子嗣不管不顾。
此事若是在朝中传开,一定对她极为有利。
太后心思一转,安抚地拍拍晏夕的背:“没想到,皇上竟对景贵妃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夕儿不怕,祖母为夕儿撑腰……那常远呢?哀家听闻夕儿和常远关系最是要好,常远可曾对夕儿说起过在皇帝身边受的委屈?”
晏夕却瞪大双眼,有些惊恐道:“夕儿,夕儿不是故意说父皇坏话的……只是那日,夕儿看到,常公公的手臂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像是针扎的,他说是父皇做的!夕儿好怕,分明就是父皇在欺负常公公!常公公不像夕儿这般有皇祖母保护,常公公他,他好可怜!”
虐待自己的亲信。太后满足地在心中又记上一笔。
见太后有一丝满意之色,晏夕悄悄地说:“皇祖母,夕儿知道皇祖母疼夕儿,既然皇祖母可以保护夕儿和母妃,那夕儿可不可以再求皇祖母做主,将常公公从父皇手中要过来,给夕儿呀?”
说罢,晏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开始掉下泪来:“求您了,常公公跟着父皇,迟早有一天会痛死的!”
“没问题,这事儿皇祖母替夕儿做主了。”太后暗自打着算盘,九皇女自幼便如此敏锐,若是趁着年幼容易拉拢,日后便可被她掌控着继承大统。
而常远,跟在皇上身边多年,有治国之才,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杀了本就可惜,只是原来他与皇帝并非看起来那般和睦,若是能拉拢过来——再因他到底不可能有子嗣,不用担心他夺权,又因他对皇上一定积怨颇深,她只要稍加善待,便能收为己用。
这一举,折掉皇帝的左右手,架空常远,笼络九皇女,先将他们都软禁在天霜殿,美其名曰“保护”,不让任何人“打扰”,等后局势稳定了,皇宫洗干净了,他们便不会再听到那些于她不利的话,那时再将他们放出来,收为己用。
太后越想越觉得,这个九皇女真是雪中送炭,便道:“皇祖母方才想起,皇上并发病对常远发了火,将他关到地牢去了——夕儿不用担心,皇祖母这就派人将他解救出来,皇祖母此时还有政事未处理,便不陪夕儿玩了,夕儿回到天霜殿等着便好,今日之内,定将常远从皇上手中讨来,送给夕儿去。”
晏夕感动得哭出了声,忙从太后的怀中爬出来,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道:“皇祖母日理万机还药照顾夕儿,皇祖母真的对夕儿太好了,夕儿一定记得皇祖母的恩,长大以后好好孝顺皇祖母。”
太后想要的正是此种效果,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笑容愈发慈祥,亲自派了步撵送晏夕回了天霜殿。
回到天霜殿时,已是黄昏了。晏夕从勤政殿出来便满身的冷汗,却连脸都顾不上洗,执拗地守在殿门口张望着。
直到不远的拐角处,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时,她便一切都顾不上,向那人跑去。
她喜欢跑向他的感觉。
他还活着,他在她的视线里,她只要跑起来,就可以来到他身边——
可她终究没有扑进常远的怀里,而是在他三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住脚步。
常远嘴角有一处青紫色的於痕,双手用白布粗略地缠着,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左腿像是使不上力一般,尽管努力平稳着身子,整个人却仍有些飘忽。
常远讶异地看着向他跑来的晏夕。
难道是她?
本以为自己身陷囹圄,九死一生,可今天他却被毫无征兆地放出来,太还后命他去天霜殿当值。
殿下将他从那人间炼狱中捞了出来?
可是殿下这么小,怎么会……
看到晏夕停下,怔愣地看着他,像是被他一身的伤吓坏了,常远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晏夕身旁,道:“殿下,殿下不必担心,奴才只是受了些小伤,过不了几日就——“
常远被晏夕的眼神吓到了。
他的印象里,殿下的一双星眸璀璨,仿佛永远闪闪发亮,是他在黑暗迷雾中的亮光。可如今——
一双眼阴鸷空洞,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修罗。
晏夕见到常远的伤,几乎要心痛得失去理智。
慎刑司,本宫记下了。
萧太后,督领侍安林德,本宫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温暖的怀抱环绕,晏夕精神一振,眼中的阴霾瞬间驱散。回过神来,却发现常远正艰难地蹲下,轻轻抱着自己,清瘦的下巴在她因为奔波而散乱的发髻上轻蹭着,耳边传来常远温热的呼吸,还有轻柔的低语:“奴才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千岁。”
是温热的,是活生生的常远。
“常公公……也要……千岁……千千岁…………”晏夕下意识地回应着,眼泪像没了命一样掉下来,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常远……对不起,对不起……”不敢往常远的怀里扑,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垂着头哭泣着。
“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今日可是救了奴才一命。”常远的声音更温柔了。
他已经确定了是殿下救了他,却见殿下这副神情,实在不忍追问些什么。
可是他越是温柔,她越是自责。
她怎么,就让这种事发生了?她痛恨自己的弱小,即使她如今只是个孩子,可以弱小得心安理得,可常远受伤带给她的痛楚,是任何借口都无法安抚的。
“夕儿乖,常远这不是好好的——咱们,回去吧,好不好?”常远看着怀中为他心疼得几乎崩溃的小人儿,寒冷的心中然起一团火焰。
他记事以来极少流泪,即便是今日在慎刑司,他们将他的手指夹生生断,他痛得昏了过去,也没有掉一滴泪。
他本以为,他生来便没有哭的天赋,可如今,他知道了,原来是殿下,为他流过了全部的眼泪——殿下的泪,一次次地洗掉他对人间的绝望,一次次地将他从地狱深处唤醒。
殿下的泪是他的救赎。
常远下意识地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怎能靠殿下的心疼得到安慰——如果将他拉回人间的代价,是殿下此时的模样,他宁愿将一颗心永远抛入地狱,也不想再看到殿下流一滴泪。
他的手指不能动弹,只能轻轻地用手臂搂住晏夕,低哑的嗓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暖意:“殿下奔波辛苦了,奴才也累了,咱们回宫休息吧。”
晏夕这才回过神来,忙避开他的伤,让他得空站起。
少年清瘦,女孩柔弱,在夜色中缓缓回到寝殿。
晏夕找红玉要了药箱,便和常远在寝殿屏退所有人,闭门了。红玉多少了解一些隐情,只是她这边也是忙得腾不出手,正好晏夕也不希望别人帮衬,她要亲手为常远疗伤。
她隐约记得,常公公的手指关节每到阴雨天都会疼痛——他对自己的身体那般随意,落下病根也不奇怪。她这次一定要将他的伤口处理好。
就像前世她曾经无数次想要做的那样。
“殿下,”常远轻轻扶了扶晏夕的发顶,又像是担心吓到眼前的女孩,缓缓开口:“奴才没事的,殿下先去歇息吧,这点伤,奴才自己能处理好。”
晏夕的眼眶又红了。
他如此温柔,她怎能软弱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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