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缺席的毕业礼

王沐慕站在家门口掏钥匙的间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漆黑的手提包中，发着光的手机尤为显眼，她一眼就能看见是潘颖菲的来电。正好，她心情郁闷，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倾诉，也不找钥匙了，拿起手机就坐在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接听起来。

        “喂，菲菲。”她的声音带着些鼻音，听起来是有气无力的憔悴。

        “你现在人在哪？”潘颖菲的语气是难得的严肃。

        “家门口。”她如实回答。电话那头响起拖鞋走动的声音，紧接着是开门声，再然后是更加响亮的关门声。

        “门口没人！你到底在哪？”隔着电话信号，王沐慕都能听出她严厉的怒吼。

        “我家，佛山。”她依然轻描淡写。

        对方沉吟一下，似乎是松一口气，又似乎在平复心情，半晌才冷冷地开口教训道：“你不会看微信吗？陈景煜在家等了你快半小时，都多大个人了？遇到事情就知道躲起来，一点交待都没有！”

        “他怎么跑家里来？”理亏的王沐慕喏喏地问。

        潘颖菲没好气地说：“你等等，他有话跟你说！”潘颖菲电话接通后，一旁的陈景煜就一直示意，想要接过手机跟王沐慕讲话。

        潘颖菲把手机递给他，然后识相地走回自己房间，不掺和人家小两口的打情骂俏。

        “你回家了？”他小心翼翼地明知故问。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他不确定她还在听，所以提高了几度音量：“在吗？能听到吗？”

        “嗯。”他急切的声音吵得她耳朵疼。

        知道她在听，他连忙抓紧时间跟她解释：“我知道你生什么气，但这真的是误会，我没有对你不认真，也没有对感情不认真！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的真心实意，你是能感受到的。我没有轻视你，也没有向任何人贬低你，我重视你高于一切，包括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路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但你要相信我，我心里从来没有那些想法。路骋他就是嘴欠，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别放在心上，行吗？”他真的要被路骋那厮害惨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明没谈过几次恋爱，却总喜欢当别人的感情顾问，横加意见。

        记得大学时，他们在一起有些日子了，让路骋知道他们每次约会，几乎都是他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着她出门的，于是，当晚就夹枪带棍地教育他，不能太惯着女朋友，否则会有损男子尊严。

        他当时还年轻，觉得有理，听之信之行之，后来，肯定是理所应当地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经过好一番扰攘，才算把人给哄好。

        “我累了，想自己冷静几天，也给你一段独自思考的时间。”陈景煜说得对，他们之间相处的细枝末节是不可能伪装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陈景煜的感情，她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和冷静而已。

        她如今已经足够成熟，不会如同五年前一般决绝又幼稚，把所有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寄回给他，不会轻易地割裂一切，否定对方。

        “那好吧。”他有些心塞和颓唐，或许真的该给她时间去沉淀。在她准备挂电话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赶忙说：“冷静可以，但你得把我号码移出黑名单！你见过有哪个男朋友，连自己女朋友的电话都打不通的吗？”

        底气不足的王沐慕讪讪地说起谎来：“黑名单？有吗？可能误触了吧，我回头看看。”她是变成熟了，但又没完全成熟，像遇事就退缩闪躲的本性，一时三刻还没能克服过来。

        挂了电话，他敲响了潘颖菲的房门，她从卧室里面探出头来：“好了？”

        他谦谦有礼地把手机递还给她，温声说：“谢谢，打扰了，我先回去了。”他此时温和的浅笑跟几分钟前骇人的冷脸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犹记得刚才，等了将近半小时，还没见王沐慕回来，等急了的他终于忍不住来敲开她的房门。王沐慕故意不接他电话，他怕王沐慕出现意外，希望她帮忙联系一下时，她能看出来，紧张和担忧爬满了他的脸。

        为了不惊动家里人，王沐慕做贼似的微弓着腰打开家门，希望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哪知道一开门，两老居然都坐在客厅里，王爸爸安静的听着粤曲，李老师埋首改作文，听到开门声，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冷冷淡淡的寒暄一句：“回来了？”

        王沐慕瞬间放下心来，随便说了两句搪塞过去，就连忙回自己房间反锁上门。她放松地长舒一口气，幸好两老没追问她为什么大晚上忽然回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解释自己跟男朋友闹掰了。毕竟，从小到大不善撒谎的她，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见女儿关上房门，两位老人家努力维持风平浪静的面具，霎时崩塌。王爸爸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老婆说：“女儿遭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先别烦她，你过阵子再跟她聊聊，陪她倾诉吧。”他们以为，王沐慕是遭遇网络暴力后深受打击，心里委屈无处可去，又不敢回家面对父母，所以为免女儿有过重的心理负担，他们特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

        “我懂我懂，现在一定不能给她压力，得给她空间。”教育经验丰富的李老师对着自家老公，赞同地点着头。

        她家住在一栋自建的五层居民楼里，下面四层是出租屋，自己家住顶层。为了方便管理，公共区域都安装了摄像头，所以当王沐慕出现在自家大门口那一刻，家里的两老第一时间就在监控中发现了她。

        他们看着她在家门口徘徊不前，泫然欲泣地不知道跟谁打了个电话后，还是没有开门回家，而是垂着头又在门口的石板凳上坐了将近十分钟。虽然看不清神情，但那股凄凉孤苦的情愫，通过她瘦削的肩背，展露无遗。

        她自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两老看着女儿一动不动的坐在家门口不敢进来的样子，活脱脱就如一只被遗弃的流浪小野猫，心中老泪纵横，揪心啊！

        如果不是李老师拉着，说要尊重孩子，王爸爸早就忍不住冲下楼去，把宝贝女儿接回家。

        然而事实却是，挂掉电话以后，她发现自己哭过的眼睛肿得厉害，为了避免被父母问长问短，她低着头在家门口做了一整套的眼保健操，确定水肿稍微缓解，才敢开门进屋。

        王沐慕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异常举动，经过联想能力丰富的双亲，会产生如此离谱的一番解读。

        经过一个治愈的沐浴，王沐慕紧绷的身心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她开始反思，自己貌似又冲动了。陈景煜什么话都没有说过，自己仅凭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单方面的怀疑他，对他是很不公平的。

        这大概是她性格中，跨不过去的缺陷吧。总是很容易就冲动行事，然后悔不当初。幸好她遇到的是陈景煜这种温吞又理智的人，总是能包容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坏情绪，如此一来，又想起了他的好和自己的无理取闹。

        当年，好像也是这样，她的冲动导致了争执的开端，为后来的分手埋下伏笔。

        毕业将至，他总算拿到一个offer，那是一家典型的依靠压榨劳工权益，以获取更大利润的小公司。专业不对口、岗位有落差、薪酬待遇极低，这些问题犹如三座大山，把他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同时，还在消磨着他的锐气。

        他要生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安身立命，要慢慢积攒能力，保护自己心中在乎的人，所以他只能迎难而上，只能默默接受。

        想起她期盼的眼神，他鼓起勇气来到主管办公室，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主管，下周二、三我想请两天假。”

        他的主管向来尖酸刻薄，这次也不例外。主管猥琐的三角眼夸张地抬起，眼中是考究的打量和不加隐藏的嗤笑，他侧阴阴的开口：“工作日请假？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因私事请假，所以有些难以启齿：“准备回学校一趟，我女朋友要拍毕业照了。”

        闻言，主管的口气更加不屑一顾：“就为了这种小事请假？公司请你回来是干活的，你现在还在实习期，如果你这么没有责任心，动不动就因为个人事务，丢下公司的事情，你以后的转正申请，我很难签的。再说了，你要是不在，设备出现问题，谁去维护？整个公司可只有你一个网络工程师。”

        陈景煜是垂头丧气地走出主管办公室的，他争取过，但真的无能为力。

        他把请假未遂的结果告诉王沐慕，她虽然表现得冷冷淡淡的，明面上说能理解，但他知道，她是在生闷气。因为在她看来，拍毕业照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一生也只有一次，而他居然为了一份不值一提的工作错过了。

        当时的她没想过的是，她认为的不值一提，是他当前能紧握着的全部。

        因为这件事，她冷落了他整整一个月，甚至在他盛情邀请她参加他毕业典礼时，也冷漠的拒绝了，理由是：她懒得回去。他知道，她就是在跟他置气，气他之前不愿陪她回校。

        他默默哀叹，她怎么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既然她说不愿，他也就随便她，讨好央求可能换来的是热脸贴人冷屁股，自讨没趣。

        王沐慕习惯了当感情中被讨好的一方，眼见毕业典礼的时间越来越近，陈景煜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把心一横，把自己偷偷提前买好的火车票给退掉。

        她心中高傲的想：哼，陈景煜，你好样的，只要再哄我一下，我就陪你回去毕业典礼，可你偏不，我也要让你后悔！

        她心下明明是决然的，但决然之中，又有些不甘和委屈如藤蔓般，细细密密的蔓延开来。

        那互相缺席的毕业礼，终是成了他们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在美丽的校园里相识、相知、相爱，却再也没有机会一同披上学士服，留存一张合照。

        轻薄的空调被一盖，她埋首进舒适的床褥中，满脑子都是陈景煜。她要回去跟他和好吗？虽然未必是他的错，但是就这样回去找他，也太没气势了吧！

        算了算了，难得放假，就呆在家陪陪爸妈好了，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为此，她还在心中暗暗嘲讽自己，“王沐慕，你也太没出息了，天天就知道想男人！”

        六月的清晨，阳光还算温柔，和煦地给大地铺上一层金光。马路两旁的紫薇花大片大片的开放，在绿油油的树上，结出一簇簇艳丽的粉紫色。明明是一幅赏心悦目的景象，可惜此际心急如焚的潘颖菲，实在无暇欣赏。

        她今天在影视城有一个广告拍摄通告，所以昨晚特意调了好几个闹钟，就为了能准时到达拍摄场地。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的车才开出车库几分钟，胎压异常显示灯就亮了起来。

        这种情况她以前也试过，本着侥幸心理，她以为问题不大，就硬撑着继续往前开。可等开上高速，蹭蹭往下跌的胎压数值，终究是叫她慌了起来。

        她估计是轮胎扎了钉子，漏气导致的胎压不足，想着用车上的便携电动充气泵补个气，撑一撑应该能熬到目的地。于是，她打着右转方向灯，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

        停稳车后，她打开双闪的危险警示灯，把汽车三角架拿出来摆放好，才去检测轮胎。

        其实也不用专门检测，仅凭肉眼就能看出右前轮与其他三个轮胎相比，明显憋下去一大截，难怪她刚才速度提上去以后，汽车飘得厉害，总感觉按不住方向盘。她蹲下去再仔细一看，一根小拇指长短的粗钉子斜斜地戳进了轮胎中。

        她无奈地叹气，真是倒霉，越是赶时间，越是容易出变故。

        车肯定是不敢再开的，赶上拍摄虽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需要赌上自己的生命安全。

        车上有一个备用轮胎，但她一介女流之辈，对于换胎什么的，一点概念都没有。开车几年，她虽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的她，第一时间用自己熟悉的方式，上网寻找答案。

        看了一圈，最靠谱的方法是拨打道路救援服务的电话，让专门的公司把车先拖走，再维修。但这样一来，她就要赶不上拍摄了，一筹莫展之际，她看到底下一个女车主的评论：“让男朋友来处理。”

        潘颖菲拿起手机，看着联系人中的关祁，一再的挣扎和犹豫，指尖硬是按不下去。

        连分手都说了，现在找他算什么？再说，他们昨晚算是不欢而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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