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八年前，夏天。

        傍晚的大学食堂热得不像话，不知是中央空调坏了还是故意省电，那一丁儿冷气，被一波波来袭的人潮淹没得渣都不剩，聊胜于无。

        因此学生们在食堂吃饭通常有三个阶段：排队、占位、一身汗。

        今晚的食堂厨师似乎也带着大热天工作的怨气，辣椒放得像不要钱，每个荤菜都含辣，吃一口，唇焦舌灼，火上脑门来。

        沛凝自夏天来就不爱吃主食，缺乏vb，洗衣服时手放进去一泡，指腹就会又白又皱。父母常日嘱咐她要好好吃米饭和面食，不要光挑菜吃，小心营养不良。沛凝吃完这顿饭，给老妈打了个电话。

        “这一周吃了学校五斤大米吧，天天都白米饭，配榨菜。”沛凝在电话里说。

        王女士一听，“你钱呢？把钱花哪去了？不好好买菜吃！”

        “不是，”沛凝慢条斯理地侃侃而谈，“学校的菜辣得要死，根本不是人吃的！你们不是想我多吃米饭吗？我现在做到了，但感觉整个人好像没什么力气啊。”

        “废话。你天天吃白饭，一点油水没有，能有力气吗？得了，我给你卡上打点钱，你到外面开小灶吧，省得一天天又没力气没力气的。事先声明啊，钱从你压岁钱里拿的。”王女士说。

        沛凝连连点头说好。

        上个星期，沛凝的自行车被人偷了，遍寻无果。她恼火地在学校论坛发了十几条寻车启示和骂偷车贼的话，但这事儿父母一点不知道。沛凝原打算省点生活费买辆新的，这不，钱自动来了。

        她暗自嘚瑟着，多跟老妈唠嗑了几句。

        王女士还是关心饮食，说着说着又绕回食堂的问题：“不过你们学校不是很多南方来的学生吗？他们怎么能吃辣？”

        沛凝只说：“他们长了一脸痘。”

        青年的世界里没有哪个不为天气燥热而长痘、皮肤干燥、流鼻血心烦的。

        王女士又说：“那你去，去外面的中药店买点凉茶喝。——你本来就丑，长了痘更丑！”

        沛凝轻轻“切”一声。

        为了防止女儿早恋，王女士强迫沛凝在18岁之前都留着厚重的平刘海。18岁上大学后，王女士怕她读着读着书跟人跑了，赶忙又换了个招数，开始无限热衷于贬低她的长相，老说：啊，你真丑，你不配，但凡是个帅哥跟你说话，你都不配。

        导致沛凝从来不和异性接近，倒像成了绝缘体。

        在那个人人染发打耳洞，穿得花里胡哨，少女都渴望穿晚礼服扮熟的年代，沛凝却整洁朴素得一如脸上的神态：孤芳自赏。

        她那时只穿衬衫、黑裙或黑裤，留着不漂不染的黑长直发，每天把全头头发撸到脑后扎个高高的马尾，后脊梁挺得笔直，习惯把一本书抱在胸前，不爱搭理生人。

        电话里，沛凝故意用骄傲的口吻对老妈说：“我跟你说学校有人追我，你信不信？”

        电话那头默了默，然后才说：“神经病！”

        原意是：喜欢你的人你都是神经病！

        沛凝狂笑，一边跟老妈说先不聊了，一边走回宿舍。

        四人宿舍里，舍友井絮正偷摸着使用小电煮锅煮她的减肥餐；陆楠呢，在对着镜子描眼线；还有另一个舍友，不知上哪儿去了。

        沛凝打开柜子拿衣服的时候问陆楠：“你要去哪呀？”

        井絮抢话：“你几时见她出门化过妆？肯定是去见她的帅哥校草！”

        “啊？”沛凝八卦，“她什么时候有了对象？”

        “呵。何止啊，根本是全校女生的对象，除了我和你。”井絮对沛凝说。

        陆楠好不容易把上眼线描好，“哪有？你们根本不懂欣赏，等你们出了校门，还有年轻气盛的美男子看吗？”

        井絮忙着捞小锅里的西兰花，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宁愿一辈子当个无人问津的尼姑，也好过喜欢一个背地里和一群女人混淆不清的男人。”

        沛凝半天听不懂，“到底是谁？”

        陆楠眉飞色舞地说：“荣光。——井絮你根本不懂。”

        “就那个，花钱雇了一群小弟，让小弟到处帮他宣传他是全校第一帅的那男的。”井絮不怕事儿地接话说。

        “才不是！”陆楠突然就急了，“他怎么帅，还需要宣传吗？只是因为他这个学期打篮球了，认识他的人就多了，你们别酸！”

        沛凝不知道什么酸不酸，她朝着陆楠问：“所以那男的也认识你？跟你很熟？”

        陆楠说：“不，他不认识我，我只是他的仰慕者之一。”

        “”拉倒吧，沛凝心道。

        她以为专门化妆是为了一对一见面。

        陆楠化完妆，顶着白白的脸，黑黑的眼线冲去了篮球场。井絮刚准备好她的晚餐：一个白煮蛋分开两半，几颗西兰花，半截煮熟的玉米，再滴一些油醋汁，简朴得让沛凝多看它一眼都不甘愿。

        “你今晚要去哪儿吗？”沛凝去洗澡前问了问井絮，“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井絮细嚼慢咽地吃着玉米，“噢不，我晚上没空，约了同学在外面。你呢，就打算去图书馆呆一晚？”

        “是，我洗了澡，买杯咖啡就去了，我复习。”

        “你真勤劳。”

        沛凝喜欢去图书馆看书，平时如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绊住她的脚，她几乎每晚都会去图书馆坐上两三个小时。

        只是，她发现最近好像老有人在图书馆跟着她。

        那是一种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她低头时，那人的目光悄悄来临了；她一抬头，眼前却空空如也。在她穿梭于书架时，那人好像在对面书架的空隙里偷看她，可当她转弯走过去，那边却空无一人。

        她本想让井絮过来帮她测试一下的，可今晚不巧，她又只好一个人前来，一个人呆着。

        来得早，空位还非常多，沛凝习惯性地选择一个靠窗的老位置。

        她走过去时，看到旁边位置一如既往地放了一本代表占位的书和一个笔记本子，封面上卡了一支笔，可是占位者从未出现过。

        不止一次，而是每次，每次都只见书，不见人。

        一开始的时候，沛凝怀疑是不是有人忘记带走了，所以书一直落在位置上。有一次，她好奇地打开笔记本子看了看，发现里面是有字迹的。

        再下一次，她又打开看了看，发现字迹比上次多，那就证明了，真是有人每天带来的。

        这也坐实了好像有人跟着她的疑惑。

        沛凝环顾四周，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然后她坐下，看一本书，同时手抄笔记。

        晚上八点过，天哗啦啦下起大雨，伴随断断续续的闪电和闷雷。沛凝转头一看，玻璃窗上的雨水一注注滑落，镜像里她的模样很暗很暗，图书馆的灯光白白地反射在上面，却亮得有些刺眼。

        沛凝把目光移回书上，就在这时，镜像里出现了一个站立的人影。她连忙用余光捕捉，发现那是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可那人闪得飞快，这会儿已经不见了。

        好奇心驱使她立刻离开座位，出来找人。

        可也不知方才是只看了一眼，导致印象模糊，还是那个白衬衫已经离开，总之她在图书馆穿梭，双眼掠过了所有人，也愣是找不到一个和白衬衫相似的人影。

        外面的雨变小了，夜晚也渐渐回归安静，只是还少不了一丝淅淅沥沥的雨声。等雨再小些，沛凝把书装进单肩布包里，她撑了把小折叠伞，小心翼翼地踏着雨水回宿舍。

        下着雨的夜晚，路灯被雨水淋暗。沛凝穿过树下时，没看清楚，一不小心踩了一涡水，她正闹心地低头检查鞋子，就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了。

        抬眼一看，可巧，走在前面的高个子男生，他身上穿着的正正是她要寻找的白衬衫。

        沛凝注意力被他吸引，狐疑地打量他。他很高，桃花眼，嘴角噙着浅浅温和笑意。他和三个同学打着伞从她身边走过，不偏不倚，正好看了她一眼。

        是他吗？沛凝心底浮出疑问。

        他们四人并没停留，直接就走了过去。沛凝不由自主地追了两步，很想上去问白衬衫叫什么名字。可想了想，这样未免太唐突了，她只好忍住。

        过两天，沛凝和井絮路过篮球场时，又见到了那个白衬衫，原来白衬衫就是陆楠追捧的校草：荣光。

        傍晚的室外格外闷热，残阳仍高高挂在西边不肯落下，在草地上撒了满片耀眼金黄。

        全校这个点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篮球场，那片尖叫声连天，女生们的热情却比正午13点的毒日头还要烈，她们一直在喊：“荣光！加油！荣光哇！好帅啊”

        荣光大概有一米八五，在一米六女生看来就是很高很高贼拉有安全感的身高。然后身子骨强壮，手臂上的肌肉矫健得恰到好处，穿一身黑色篮球服，额上束黑发带，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有浅浅酒窝，露出洁白牙齿，确实英俊迷人。

        见着荣光和他身边围着的女生，井絮不屑地说：“看到了没？这就是我校女子风采，力气这么强大怎么不去踢足球啊？”

        井絮坚信自己会当一个电视主持人，她早有格局，才不愿意留下什么绯闻轶事作为她成名之后的黑历史，所以她绝不可能和任何一个男生搞暧昧，甚至是对异性都避之不及。

        沛凝呢，她有时比井絮更刻薄，也更看不上这种不好好读书，花着父母钱来冲一个男人犯花痴的女生们。

        不过她今天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也就没有说，只神情淡淡地问：“他学什么的？”

        “工学。”

        图书馆经常放在她旁边占位的书就是工学类。沛凝眨眨眼，又问：“你说这个人会不会经常去图书馆？”

        “谁知道呢？”井絮撩撩头发，拉住沛凝坐在干净的大台阶上，“我不觉得他会是个认真学习的，成天在一群人表演都累死他了，以后出了社会肯定后悔。”

        这种话是她单说给沛凝听的，可不能被陆楠听见，陆楠最花痴，听到贬低她心爱校草的话，分分钟跳脚。

        陆楠正埋在为荣光尖叫的队伍当中呢，井絮看见她了，指给沛凝看。

        球场传来一声哨响，球赛进入中场休息。篮球队员抛下篮球，该擦汗的擦汗，该喝水的喝水，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男一号荣光。

        众多女生齐齐扑向荣光，争先恐后地伸长了手臂，想把自己的水递出去。

        荣光摆摆手，说谢谢，不用。他走出来，视线刚好对准沛凝和井絮的位置。

        人群里的陆楠见状，马上冲过来，率先向荣光介绍自己：“荣光，你好！我是广播电视编导的陆楠！”

        荣光点点头说，礼貌地说：“你好。”

        陆楠一人行动，后头就有十几人效仿。她们急匆匆地冲过来，生怕错过了免费抽奖活动，然后个个口中都是：“你好！我是”

        井絮见状，吓得差点站起来跑走，嘴里止不住地嫌弃：“哇，这都什么人啊？要不要这么废，又不是明星，等出了社会，啥好男人见不到，非得玩校园修罗场？”

        沛凝只是默默地看，不发言。

        荣光被一群姑娘围住了，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无奈。陆楠这会儿仍围在他身边甜笑，不知怎么的，陆楠突然大声说：“那是我舍友，播音主持的井絮！”

        “旁边那个”荣光的声音在人群中飘出。

        “旁边那个跟我同班的，申沛凝！”陆楠说。

        “”

        过两晚，沛凝照常去图书馆。

        她的老位置被人占了，她找了一排空位坐下。图书馆很安静，她低头写笔记写得认真，没发觉身后来了个人。

        “同学，这里有人吗？”他很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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