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这是恩赐吗？

        这不是恩赐。

        这是交换。

        等价交换。

        苏云河虽然表面上是一只花皮小乳猪，也经常干一些傻白甜的事儿。可是她骨子里聪明，敏锐，好学，还踏实肯干，从来不会好高骛远。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沉默寡言，从来不会为了私利，去求一些根本求不来的人，去做一些根本做不来的事儿。一个人佛性的生活着。

        所以，即便帝江露出如此羡慕、嫉妒的目光。

        即便帝江一次又一次的强调，是她占了大便宜，她仍然懵懂的明白——自己势必要为了“渡雷劫，位列仙班”而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但苏云河内心深处。

        始终有一道声音，在诉说着。

        ——不要逃避，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儿。

        ——在能做些什么的时候，去挑战，去改变，不要因无能而龟缩于所谓的现实。

        她闯入了这座仙庙。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改变，这种改变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但无论好坏，她的行为影响了这个世界的进程，这个世界的进程也在反过来影响着她。

        苏云河接受了。

        不再去想，为什么是我。

        不再去想，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利处，又有什么害处。

        苏云河接受了就是接受了，是主动的接纳，不是被动的承担。主动和被动，这两者之间，就像天与地，看似殊途同归，实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帝江，我除了身上发热，还会有什么变化吗？”

        苏云河镇定下来，抓了个蒲团，自己坐上去。两只小猪蹄叠在一起，不是乞求别人，是在内心深处向自己祈祷——你可以，你能行。

        你是自由的云啊。

        帝江移开小爪子，眼眶里还转着泪花儿。它抬头后，愣愣的看了她一秒。迟疑的神情一闪而过，但还是被苏云河捕捉到了。

        “你怎么……

        “嗯？”

        “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嘿嘿。”

        苏云河俏皮笑笑，白而卷翘的睫毛扑闪一下。故意给了帝江一个wink，还用猪鼻子将另外一个蒲团儿拱过来，示意帝江“排排坐”。

        她恢复了内心的安宁，像当时站在供桌上、伸出两只小蹄子对底下磕头跪拜的村民一样，用这样的态度，在对待着帝江。

        不是傲慢。

        而是一种……

        你相信我。

        我能保护你。

        如此这般强大的信念。

        帝江的尾巴在空中荡了一圈，伏低身子四脚爬行，肉蒲撑开、贴在地面上，一点点朝她凑过来了：“其实，你并不是靠自己飞升的，所以我也不该那么羡慕你。”

        帝江哼哼唧唧，不再带着哭腔。

        “你是因为和上神的魂魄绑定，才获得了飞升的能力。因此一旦绑定消失，你仍旧是一只花皮小猪。靠别人，终究不算自己的东西，所以我羡慕你什么呢？”

        有点像跟她说。

        又有点像自言自语。

        “是啊，我知道。”

        苏云河在旁边捧哏，它说一句，她就点头微笑回一个“对”。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偶尔有一些时候，你会想无条件的包容一个人，对一个人温柔。此时就是这样。帝江之前差点杀了她的仇，她已经不计较了。

        帝江继续说，又往她身边靠了一下。

        “你别得意，我可没认可你的意思……”

        苏云河继续傻笑：“嘿嘿。”

        帝江扭头哼了一声，腮帮子上的两个朱红圆点鲜艳欲滴。

        “更何况，说难听一点——你、你就是一个容器。上神现在太虚弱，无法倚靠自己的力量维持形魂，所以才需要你。一旦他的力量恢复，或者找了其他途径替代你容器的作用，你就会成为弃子。这样想，我倒开始可怜你了。”

        苏云河继续点头：“嗯嗯。”

        被别人当成棋子，是一件很好玩的是吗？

        不。

        而且很恶劣。

        没有和她沟通交流，就决定这么做的——谢天，在这点上确实可以说得上是“邪神”。

        他算计了她。

        如果不是他用神力将她小花猪的身体催熟，将灵识分了一半过来，强行绑定。她也不会提前化形、遭遇雷劫，向他求救。而好似两人达成了什么契约关系一样，表面上是主义，心里却全是生意。

        但，如果……

        被当成棋子的人。

        不是她。

        而是谢天呢？

        苏云河狡黠的笑了一下。

        这个想法不是刚刚才产生的，而是一直都有。从她想起《山海经》，想到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这些故事，并且想要找出这座破庙的神仙原形起，一切就都注定了。

        荒木山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这里的人们生活艰难，女的长得像男的一样五大三粗，男的长得像骆驼一样……就是一头头不会喊痛的畜生。

        可他们仍旧在村长的带领下，坚守家乡，坚守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有的人被迫离开了，可有的人还在坚持。这种故土情怀，这种对于“家”的渴望，这种落地生根、家国天下的思想，不就是中国人的脊梁吗？

        也许这个玄幻世界，没有中国的概念。

        但她在哪都是一只中国兔子。

        苏云河没有家。

        爸妈离婚后谁也不要她，年仅六岁的苏苏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终，是爷爷收留了她，还将她养大。

        但十三岁的那一年，爷爷去世了。她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是国家助学金和贫困生补助和餐费补贴，让她有钱寄宿在镇上的学校。后来，苏苏勤工俭学，赚每一分能够赚来的钱，有了自己的人生。哈哈，虽然高考之前就穿越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考一次大学？

        人们都说，大学是改变人生的一次机会。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这可能唯一改变命运的选择。但苏苏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去坚持，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拥有这次机会，有很多像她一样的留守儿童，因为缺少领路人而早早辍学，走上了社会。再次回望人生，可能心有遗憾，但他们没有说后悔的资格，仍然要咬着牙，去生活，去活着。

        苏苏每当想到这，就会想哭。

        但是她也总是擦干眼泪，想到希望，想到未来，想着爷爷对她说——你就像银河一样闪耀，而不停的朝前方奔跑。爷爷是个粗人，是个农民，可却说出来这么浪漫的话。成为了苏云河心中永远的光。

        那现在，她要将这份光。

        传给荒木村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

        你们在努力生活，你们配得上美好的明天。那些艰苦的岁月终将过去，而你们会等到一个机会。

        苏云河决定成为神明！

        决定给予荒木村这一次机会！

        她也许是个伪神，她也许就是在不停的撒谎。但是她被爷爷爱过，被周围的人爱过，被中国爱过，现在也轮到她去爱别人。她本身不是神明，但这份爱是属于神的力量。

        说到底，她还要感谢“谢天”这个邪神。

        帝江在旁边蹭来蹭去，嘴中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上神最喜欢的是我”、“你就是个容器别得意，小心太骚闪了腰”……

        “咦，你还是一只会rap的变色龙啊？”

        帝江：“？？rap是什么……”

        苏云河正要解释，小家伙却突然暴跳如雷起来。

        “老子不是变色龙，老子是碧海金晶兽！”

        “哦哦，好的。”

        苏云河一咕噜趴在地上，两只猪蹄子拄着下巴，在旁边看它，嘿嘿姨母笑。小花猪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慵懒和猥琐的气质瞬间拉满。

        帝江炸了！

        “老子可是无论哪种结界都能破坏的上古神兽！你这只臭猪是怎么回事，给你点好脸色，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告诉你，也就是我刚刚把体力耗光了，才会变得这么小。等我下次吃饱了，一定一巴掌拍死你。”

        “是是是。”

        苏云河也没跟它较真。

        但帝江是真的自尊心格外敏感，被她这么一气。立刻小身子蹭蹭蹭爬开，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吐舌头、瞪眼睛，两个朱砂点也暗沉不少。

        “你还没告诉我……”苏云河嗡声嗡气：“渡劫化形的时候，我身上除了发热还会有什么变化呢。这就不理我了吖，哎？再聊聊嘛，金晶兽？”

        她尝试沟通，却换来了小变色龙一个白眼。

        哦对，应该叫它碧海金晶兽。可名字听上去耳熟，不应该是《西游记》里牛魔王的坐骑吗，所以你家上神谢天的本体是一只大黑牛？

        发散性思维要不得。

        苏云河晃了晃脑袋，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破庙上。

        破庙内白雾散去，雷声渐渐止息。

        在空中，被绿色藤蔓包围的那一枚珍珠卵正静静孵化，像是一枚巨大的蛇蛋。

        农村生活过、掏过蛇窝的孩子，应该都知道蛇蛋和鸟蛋的不同。当然，现在大人们都不让捅蛇窝了，说是濒危保护动物，指不定送进去蹲个三年，所以蛇蛇这么可爱，还是保护蛇蛇吧。

        蛇蛋椭圆形，有点像蚕茧。

        表面上还会有凹痕，捏上去又烫又软。

        苏云河挪动着四只小蹄子，走到蛋的正下方。仰头去看，还试着用猪鼻子拱了一下。嗯，是挺烫的。

        只是它蹑手蹑脚的碰了这一下，却引得巨蛋发出刺目的光，像是被激活了一样，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她看得出神，却被一个声音吸引。

        “咔嚓！”

        “咔嚓，咔嚓！”

        最后是“咔嚓嚓”。

        肉眼可见，蛋壳从上到下裂开了一道长缝儿。

        无数红色符咒飞了出来，它们围绕着苏云河转了几圈，就“噼里啪啦”贴在蛋的外壁上，密密麻麻，一层一层，红色符咒、发光的黑色字体，她看不懂。

        “谢天？”

        苏云河觉得这些红色符咒很眼熟，好像那四条红菱。就是缠在谢天脖子上，像绷带一样的红色飘带儿。但此时，它们只是符咒。

        一股吸力将她带上了半空。

        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亮，越来越刺目。苏云河用两只猪蹄挡住眼睛，担心自己会变瞎——小的时候，爷爷就说过不能看电焊般的强光，会失明。

        她下意识遮挡，什么都没看清。只感到这股吸力往上抬了一下，然后剧烈拉扯她的身躯，空气突然变冷，视野内的一切也黯淡下来。

        怯怯地移开小蹄子。

        苏云河震惊了！

        她竟然来到了蛋壳里面。

        而且这家伙……到、到底是不是谢天。

        为啥是一只龙首蛇神的怪物？

        像珊瑚一样盘根错节的两根巨大龙角，一左一右插在他脑袋上。脸颊两侧覆盖了银白色的鳞片，半张人脸，半张兽脸。

        阴暗潮湿的蛋壳内，光纤黯淡，他属于人形的那只眼睛闪烁着蓝色荧光，睫毛翘动，桃花眼上调，瞧上一眼心跳砰砰。可另一只龙眼，硕大、猩红，比巨峰葡萄还大！

        没有眼皮，只有一层黑色的薄膜。它闭眼，这层黑膜就覆盖上猩红双瞳。它睁眼，这层黑膜就成为了另一种充满威慑力的诡异存在。

        更不要提身上……

        苏云河视线根本不敢向下移，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龙一样尖锐锋利的爪子，还有又粗又壮，澎湃有力如同深渊蟒蛇一样长而蜿蜒的身体。他是光着身子的，自然身下的巨、巨条也一览无遗！

        “谢天。”

        吞了一下口水。

        她赶紧错开视线：“我、我从帝江那里听说了。”

        苏云河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颤音，虽然是打算先下手为强，但她还是本能的对“强者”感到惧怕吧？

        谢天的声音比她更哑，但显然不是因为害怕。

        他说：“求人不如求己。”

        她有点懵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谢天的脸朝她靠近了一分。苏云河大气都不敢喘，觉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她强忍着不缩脖子，狠狠又点了一下头。

        在这个孵化的蛋壳内，他声音清冽又温柔。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各有对方一半的灵识，也各有对方一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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