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石孙氏的心思（晋.江首发）

随着房门的打开，在屋里呆了两日的石媖终于见了她来到这里的第一次太阳。

        刚刚从天边漏出来头，光晕染着周边白云，确实美好喜人。

        在门外的石家众人见门打开，齐刷刷的眼睛便都落在了门口的小女孩身上，就见着他们那素来活泼喜人的小姑娘，此刻却是死气沉沉的样子，虽然脸上看着仍旧稚嫩，可是眼里并没有什么光彩，向来肉嘟嘟的两颊竟也凹陷了下来。

        看得石钱氏一阵心揪，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石大山也是眼里泛泪。

        石孙氏看着她的孙女如今的样子，鼻子有些发酸。她自己当年也是受过裹小脚的苦的，一个过来人怎么能不知道其中利害，可是如今这世道，谁家女子要是没有一双好看的小脚，那可是要被人在背后说一辈子的。

        孩子还小，不知道其中利害，现在她不愿意，家里大人若真由着她的性子，等她长大了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难道不会回来埋怨她们？

        一个个的，净让她当坏人了！

        “小莺，你可知你如若现在不裹脚的话，长大面对的会是什么吗？”

        “人家都会说你有一双大脚，说你难看。裹小脚本来就是我们身为女子该做的，现在小莺你不愿意裹，等你再长大些想要裹得话受的罪可比现在要多多了。”

        “听奶奶的话，奶奶是不会害你的。”

        石孙氏言语温和下来，慢慢地跟着这个她小孙女讲着道理，试图让她听话。

        石老大夫妻俩听了他们娘的话，想起村里这没裹小脚女人的处境，初时软下要答应石媖要求的心又动摇了起来。

        娘说的是这个理。

        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小莺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不好吧……

        石媖刚刚瞧见石家三个大人动摇的决心，这时哪能放弃。这小脚，她一定是不会裹的，要是小脚已经成型倒还罢了，那已不是她能改变的。

        可现在还没开始，她便万万不能接受对自己所处之身体如此的摧残。

        不说还是有所谓“大脚”女子的先例，就是没有的话，石媖在这儿，她就是头一个。

        不是张狂，不是轻蔑，而是她身为一个来自现代的女性的坚持。

        别人不清楚，不代表她能骗过自己——这个五岁小女孩的身体里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还是那种极有自己想法的成年人。

        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很难，尤其是在这儿对女子约束颇多的古代，可石媖觉得，

        事在人为。

        如果过得舒服需要妥协的话，到最后，把自己本想要抗争一番的都妥协完了，被同化成这里的人，那她觉得，自己大抵也不会过得舒服。

        倘若最后真的无病无灾过了大半辈子，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郁郁而终。

        因此，听了石老太一番话的石媖并未被她动摇分毫，而是接着说道：“奶奶，小莺就是不要裹小脚，裹脚疼，还不好看。”

        “奶奶，娘，你们裹脚的时候不疼吗？”

        似是无心，却让在场的两个小脚女人心里颤了一下。

        疼，怎么不疼，把四个直直的小脚趾硬往下掰着绑起来，此后终其一生便是这样了。

        可大家都是这样的，她们也不是没有哭过喊过。

        不过结果她们自己说了不算。

        “奶奶，娘，小莺不要裹小脚。”

        石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虽然是个孩子模样，眼中的坚定却丝毫不少半分。

        石孙氏抿唇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头看向媳妇：“把饭都赶紧端出来吧，小莺两三天没吃饭，该饿坏了。”

        石钱氏便忙不迭地去了厨房。

        石媖摸不准这事儿是不是成了，不过没听见石老太直接的拒绝，这总是个不太坏的消息。

        心里一放松，肚子便立时叫嚣起来：饿。

        所以早饭上桌，石媖便没拒绝，任由她娘将她抱到一个长条木板凳上坐着。

        扫了一眼，早饭是清粥杂面馍就咸菜，独独在她坐的位置有着一碗鸡蛋羹，看那分量，该是有三四个鸡蛋了。

        石媖心里有些复杂：要说这家人疼爱原主吧，可又完全不顾人家自身的意愿，追着让她裹小脚；可要说他们不疼原主，这鸡蛋羹她又是独一份。

        连原主的两个哥哥都没有。

        真让人想不明白。

        看着两个哥哥渴望的眼神，石媖咽了口唾沫，躲开石钱氏要喂她的手，还是把这碗鸡蛋羹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奶奶吃，娘吃，爹吃，哥哥也吃。”

        沉默的气氛被打破，石老大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一碗鸡蛋羹大人没尝一口，最后全进了三个孩子的肚里。

        石孙氏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头一次认真考虑了石媖的要求。

        要不然，就顺着自家孙女的意思，不给她裹小脚了？

        等到嫁人的时候，就像他家儿子说的那样，帮她找一个老实的汉子，自家多补贴给她些嫁妆？

        石孙氏的丈夫，也就是石媖的爷爷石老汉，在三个儿子都成完家后便去世了。石孙氏不想像村子里面有好几个儿子的其他老人那样，隔一段时间就轮流在一个儿子家里住上一遍，那样让她觉得自己是没有根的，所以自家丈夫去世第二天，她便喊来三个儿子，跟他们商量着要是谁愿意从现在开始养她老，她跟着谁家，她们老两口住的破房子跟剩的两亩地就给谁。

        大儿子大儿媳老实本分，二儿子跟三儿子却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也不是他俩对自家娘没有一点感情，只是这感情比起枕边风来，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石孙氏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这样说出来也没指望着两个小儿子能站出来说让她跟他们一家，那两个儿媳妇年纪轻轻的心眼就多的跟什么似的，要是她真住在这俩小儿子哪儿一家，她都害怕等自己老的动不了的话，连有个给她送个饭的人都没有。

        虽说都是她亲生的，可儿大不由娘啊！

        是以她还没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能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该做的样子她这个当娘的还是要做做的。

        不出她所料，老两口的两间破茅草屋子没人要，她们那两亩贫瘠的薄田两个小儿媳妇也看不上，最后，她如愿以偿地跟了老大一家。

        当然，这想法她也没跟老大说，她怕说了，大儿子会觉得自己是在算计他们老大一家的，对她心生不满。

        可事实上，她是真想跟老大一家更亲近一些的。

        老大一家两个大人都是实诚性子，这点她早就知道，平日里跟他夫妻俩相处起来也是自己觉得最舒服的。

        她年纪渐渐大了，不想三天两头的家里生闷气，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样最舒服。

        她确实觉得自己内心有愧，可是她又想，自己现在又不是不能干活了，等到了老大家，她多帮老大家干些活来弥补就行。

        事后证明，她的这个做法没有让她后悔：打从来到老大家里后，她便没有不如意的。

        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性子好强，这大儿媳妇便凡事都先来跟自己商量后再去做，意见不同也多是听自己的；大儿子有事儿也会经常跟她聊聊，说上两句。

        如今几年过去，里外里的瞧来，大儿子的这个家竟叫她当了去。

        不过她瞧着大儿子大儿媳两人并没有什么不满，内心也领情，便又想多替他们操上几年心，她真是人老了也闲不住。

        老大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她亲眼瞧着长大的。

        孙子孙女她都喜欢，所以她也是真心实意地以自己过来人的经验来去对待小孙女。

        只是这个小孙女……

        唉！

        一家子爹娘哥哥的都心软的不行，小孙女前两天又因为这事儿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她也总不能一直做这个恶人吧！

        也罢！小莺她亲爹娘都愿意随着她来，自己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又多管恁些闲事干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

        夜里躺在床上想了许多，直到东方天之将白，石孙氏这才松了眉头疙瘩，沉沉地睡了过去。

        -

        石老大家经过这事儿安静了好一阵子，不过这安静却在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被人给打破。

        这天晚上，老二家的媳妇石李氏李秀莲怒气冲冲地扯着她家大闺女石兰花过来，甫一进院，也不管正在院子里吃饭的人，怒气冲冲地开口：“老大媳妇家的，你家那个小丫头片子在哪儿？”

        这副凶悍的样子，把石媖二哥石小树吓得松了筷子，刚被他从盘子里夹出来的一片青菜叶便掉在了泥土地上。

        趴在桌子下的小狗见此赶紧起身上前吃了起来。

        刚从角落茅房里出来的石媖看见这一幕，觉得很是有趣。

        就着这份好心情，石媖从旁边大缸里舀了瓢水出来冲手。

        方便完，要洗手的。

        而后往身上随便蹭了蹭手，石媖这才装作刚看见李秀莲的样子，招呼也没打，便小步颠颠地朝着自家娘亲身边跑去，躲在她胳膊底下，好像被吓住了一样。

        透过她娘胳膊的缝隙，石媖看到了她奶奶石孙氏那跟炭一样黑的脸色。

        饶是石媖这几天因为跟她二哥调皮打架多少见过那么几次，现在再看，她还是有点发憷。

        “老二媳妇家的，这个时候你不在家里吃饭，过来找小莺是干什么的？”

        “亏你还是个当婶子的，对小辈就是这么称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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