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吃饭（晋.江首发）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小莺，娘的好闺女，听话，快些出来吃饭吧，早饭有你最喜欢吃的鸡蛋羹，你别再把自己给饿坏了。”

        太阳初升的一个清晨，有温温柔柔的妇人在院子里喊道，脸上的神色却是愁苦非常，小莺这孩子才五岁，一直不吃饭可怎么行啊！

        “我不吃！”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一个屋子里传出来，能听得到声音里面表达的愤怒，可因着这稚嫩的声音，便是这愤怒也大打折扣。

        不过这声音的主人用自身行动所表达出来的反抗，却令这院子里的大人不敢小觑：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得了两天不吃饭哟！

        而已经饿了两天的主人此刻正心如止水地躺在床上，闭眼听着不断从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也是，这肚子着实是空了些。

        不过为了表达她的反抗，如有必要，她不介意自己继续再饿上两天。

        是了，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五岁小女孩的身子前两天已经易了主：现在这里面的人是二十来岁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石媖。

        她在一个午睡醒来的时候，因着吃上两口米饭而被噎死，再次醒来时就看见头顶的泥巴屋顶，一初见衰老、一正值青春两个妇人，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子。

        吓得她连忙又闭上了眼。

        过后她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古代，自己的身体是一个五岁小女孩的，那个年龄大些的是她的奶奶石孙氏，年轻女人是她的母亲石钱氏，小孩子是她的大哥石小林。

        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刚被从村里那个小河里捞出来不久。

        小女孩去河边的原因是被家人追着从屋里撵到外面不慎落水，当时正好一个浪打来，小女孩被水往前推到下游，最后是两个正在下游钓鱼的同村汉子帮忙给捞了上来。

        捞上来后小女孩已是昏迷不醒，众人折腾了好一阵子，又是掐人中，又是请郎中来看，也是无用，待众人走后，及至大半下午，小女孩这才悠悠转醒。

        只可惜，醒过来的已是非人。

        刚醒过来的石媖听着耳边的惊喜声和抽泣声，只觉得头疼欲裂。

        待她躺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小女孩为什么会被家人撵到门外：原来是这小女孩要被家人裹小脚了啊！

        此时民间多兴“女子从小裹脚”之风气，裹了小脚，行走运动皆不方便，与女子身体并无益处，偏偏却又令一些人趋之若鹜。

        缘何？

        只因这是女子娘家富足的象征，干活不方便，则意味着不用干活，不用干活，说明家里略有兴旺，这样的女子，是极好说婆家的。

        往往那“三寸金莲”裹得好的话，娘家说不定能得到一笔好大的彩礼钱呢！

        是以，最先是从富贵人家传出来的做派，最后反倒被民间那些穷困老百姓给学了个十成十。

        如今，民间少有不裹小脚的女子，上至四五十岁的老婆子，比如原主的奶奶石孙氏；下至正准备经历这一遭的原主石小莺，无一不是这样。

        小孩子还小，只知道裹小脚疼，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有一次看见了奶奶那长长的裹脚布下面的小脚，当时只吓得大哭不已，晚上又做了好几场噩梦，才渐渐忘记这事儿。

        因此当她那平常时候总是浅浅笑着的娘亲哄着原主说裹小脚“好看”的时候，原主根本不信，可却也并未反抗。

        及至午饭过后，原主听母亲的话把双脚洗干净，乖乖地在椅子上坐着，她母亲跟奶奶拿着针线，剪刀，棉花之类的东西过来，将她除大拇趾之外的四个小趾用力朝脚心处弯曲的时候，原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这才痛苦出了声，用肢体进行强烈的反抗，她娘亲见此景象想要小点力气，却被石孙氏拦着：

        “现在小莺多吃点苦，长大就不苦了，哪个女孩家不是这样的！你看你二弟家的大闺女兰花四岁不就开始裹脚了？怎么人家现在长到六岁了，不还是好好的！”

        石钱氏听了这向来严厉的婆婆的一番话，内心纵然再心疼她这个小闺女，还是没有松了手上的劲，原主疼得难受，用尽全力，挣脱了她娘亲和奶奶的手，光着脚跑出了院子，朝着自己平时常玩耍的地方跑去。

        及至河边，水湿泥土，滑腻难行，原主又是打着赤脚，一时不察，便掉入了河中，身后两个追赶着的虽是大人，可却是两个裹了小脚的大人，想要追上原主，难也，难也。

        一个大浪吹来，刚想爬上岸的原主便再次被吞进了这个小河里。

        虽说是小河，却有两个大人那么宽；水深也足以叫一个并不很高的人走进去便不见了影。

        于是，霎时之间，目睹了这一景象的婆媳二人嘴里发出了扑天喊地的呼救声：

        “小莺！小莺！”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我家闺女掉水里了！”

        ……

        在远处聊天的村民听到呼救声急忙赶来相救，最后还是在下游闲来无事垂钓的两个汉子将原主给救了上来。

        不过醒来的却已是石媖而非彼石小莺。

        那时刚刚醒来的石媖在知道了这一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当下决定趁着石家婆媳两人的愧疚心，想让她们打消对原主行裹脚之举的动作。

        她便装作刚刚转醒的样子，再次睁开双眼，虚弱地唤了出声：“奶奶，娘……”

        守在床前的婆媳两人乍一听见小人儿转醒，俱是大喜，只是还不待两人说话，石媖便又说了起来：“小莺不想裹小脚，裹小脚疼……”

        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出口，屋内两个大人都是心疼不已，石钱氏因着闺女刚刚这一遭，现在又听见她这样说，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出声，不过觑着旁边婆婆那霎时严厉的神情，终究是没说出口。

        果不其然，旁边听见这话的石孙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训斥出声：“小莺不要胡说！哪有生为女娃不缠脚的，除了那没爹没娘的孤女，你有爹有娘的，怎么能这样说？”

        念着她孙女刚刚走了一遭鬼门关，向来不假辞色的老人还是软了语气：“小莺啊，当奶奶的能害你不成？听话，啊。这样等你长大了才能说个好婆家。”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完，看见眼前的小女孩不再言语，过了刚刚的心有余悸，石孙氏又生起了要给孙女缠足的想法。

        小孩嘛，长大就知道了。

        使了个眼色，让她媳妇跟她一块儿出去，给小莺做些好吃的，孩子也不容易，受了这么大的罪，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做点好吃的让她补上一补。

        可是谁都没想到，等到晚上石钱氏推门喊人的时候门却没有推开。

        这可惹恼了石孙氏，让石钱氏不要再在门口哄她：“她不愿意吃就不吃吧，看她能忍多长时间！”

        傍晚去其它村上工的石老大石大山回来听到他的宝贝闺女差点丢了命，当下就要进屋去看人，推门不开，试探着又喊了两声，里面并无人应答，他这才坐回院子，问清了其中缘由。

        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石老大坐在院子里低了半晌头，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小莺不想裹脚就不裹吧，大不了等她嫁人的时候咱家多给她陪些嫁妆。”

        石孙氏听了大儿子的话冷哼一声，一时无语，这男人啊！是真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女子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他难道没见到村东头铁水他媳妇不裹脚，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的样子？

        石孙氏不接话，石老大刚开的话头便没了下文。

        被大哥石小林寻回来的石小树看着家里的氛围，没敢出声，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吃罢饭两兄弟便一同回了屋子。

        石小树听完大哥说的今天下午家里发生的事儿，想了一会儿，才呆头呆脑地问道：“大哥，你感觉小脚好看吗？”

        反正他见过奶奶的小脚，娘亲的小脚，没一个好看的，反倒是让他心生害怕。

        石小林摇摇头，诚实道：“不好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和娘亲非要让小妹裹小脚，他看见小妹面色发青地躺在床上时，心里难过极了。

        -

        一天过去，第二日晚上，石媖还是没有出来吃饭，这对于一个刚落水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尤其是难熬的。

        她听着外面爹娘两个哥哥悄悄地呼唤，没有出声，只是躺在床上，尽量减少走动。饿还能忍受，嗓子实在干的受不了了，她就慢慢挪到桌子旁边抿上一小口水：她不想出去，水便也只能少喝，不然她会忍不住想上茅厕的。

        有些坚持，在她看来是必要的。

        第二个一整天过去，便来到了开头的一幕，这是第三天早上了，任凭家里大人如何想象，也没能想到一个小孩子有如此坚定的决心。石老太慌了，听着旁边媳妇小声的抽泣，看着儿子愈发沉默的样子，两个孙子也没了活泼的样子，她忽地下定决心，来到石媖屋前：“小莺，是奶奶。”

        “你把门打开，我问上你两句，你当真不想裹脚吗？”

        在床上挺尸的石媖听见老太太的语气似有转圜之地，知道这才是真正能在这事儿上做主的人，便连忙坐将起来，却因为已两日滴米未进，起来的快些，有些头晕眼花。

        缓了缓，石媖还是来到门前，“奶奶，小莺真的不想裹脚。”

        回答着话，门被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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