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才子佳人好戏初唱

众人等在门前，小丁香死前将段崖托付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带着段崖安全离开这里。

        虽说在幻境中做这些毫无意义，但有时心中的情感很难用有没有意义来衡量。

        等着地上年轻段崖醒来时，原本早已死去的尾蝶幼虫陡然间化茧成蝶，又变成了蓝翅凤尾蝶的样子。

        正当众人满心期待，以为它还能复活，谁知它的身体又如琉璃碎裂般消逝在风中。

        段崖看着这一幕，再也强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应当是都想起来了。脚步仓促踉跄，不停地伸手在空中抓捞着，任凭蝶粉从手指缝隙中一次又一次地穿过。

        随着小丁香的消散，谷外环绕的魔气不断向内压进，侵蚀着一片片的万紫千红。

        那些原本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娇花，在魔气的感染下，竟突然暴长为一朵朵巨大的食人花。花萼，茎叶，根系，无一不化作杀人的利器。

        花根翻起土壤，地下竟是一个万人坑。

        饶是从小生活在魔城的荣姬，见此场景，也忍不住干呕。

        花草越来越密集，生长出来的利器越来越可怖，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刚刚小丁香说希望众人能带着段崖安全离开这里。

        苏知有些拿不准小丁香到底是怎样的人。她热情开朗，活泼可爱，但却为何在万人坑上养花建房。

        莫谏安看着苏知说道：“那片花海依照伏邪阵而建。”

        原来如此，想必正是为了镇压这满地的邪气才在此处设花建谷。

        花海阵法与她的妖气互相滋养，如今她神魂消散，魔气入侵，阵法也就没有作用了。

        带上两位昏迷的段公子，众人快速来到谷边的山坡上，其余人皆会术法不用担心，只苏知由莫谏安带着瞬移上了山顶。

        此时再看这凹谷，已是白骨遍地，妖花肆虐。

        山上亦是白云退散，黑雾缭绕。

        没一会年轻段崖就消失不见了。

        苏知猜想，应该是当初的段崖和小丁香没有遇到来谷中的人，故而段崖在谷中醒来便自行离开，现下是幻境在复原场景。

        黄和生跟在荣姬身后，开口道：“我们进来连远忱还不知道，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出去。”

        荣姬转身道：“你不是府上的侍卫？”

        黄和生轻轻道了声“阿荣”。

        夏荣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眶一瞬间就湿润了，她迟疑片刻，道：“我违背了誓言。”说罢，眼泪就流了下来。

        黄和生道：“我也违背了，说好了尽快来接你出去，结果让你等了百年。”他这句话说完，仿佛将心里压了几百年的石头陡然放下。

        夏荣看着他满身鬼气，怎么不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人若修鬼道，必然是惨死之后心中执念难消，才有机会。更不用说修鬼道的艰辛。

        她道：“和生，你受苦了。”

        黄和生道：“不苦，我死后修了鬼道，法力日益增长，再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才是我想要的。”

        苏知和萧落在一旁为段崖疗伤，他心脉俱断，所幸是魔，要换成人早死了。

        顺便听着二人依旧熟悉的谈话，不由感叹，此间还是重情重义的人多。

        仰头松了松颈骨，倏然看见山脚下有一队送亲人马，场面壮观，但却听不到一点敲锣打鼓的喜气声。

        此处空间混乱，保不准山下是谁成亲，什么时间成亲，在哪成亲。

        那阵仗绝非普通人家婚仪就是了，苏知多打量了两眼，便准备收回目光。

        谁知此时那轿内的新娘露了头，苏知继续看着，萧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里，看到那新娘的样貌，诧异极了。

        萧落道：“那是？”

        苏知道：“应该就是了……”

        这幻境是要把每个人的底都翻个朝天吗？刚刚显出段崖的过往，现在又轮到荣姬了。

        见身旁两人叙旧甚欢，苏知并不准备把这个告诉他们，低头继续帮段崖疗伤。

        谁知此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莫谏安突然抬头望向山下，背后还是那个山谷，眼前却是一片沙地中的成亲仪仗。

        苏知问道：“有什么异样吗？”

        莫谏安道：“底下有壬忧珠的气息。”

        这是为何？

        苏知打开储物袋，里面空无一物，明明之前在制香室取下的壬忧珠，此刻却丢失的无影无踪。

        苏知：“没了，”旋即又想到什么，扭头望向身后道：“那这山谷下面还有壬忧珠的气息吗？”

        莫谏安道：“并无。只在那仪队中。”

        苏知轻叹了口气，这就没有办法，只能再跑一趟了。

        “为何壬忧珠会跑到那里。”

        莫谏安道：“这幻境是它的主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壬忧珠主情爱忧，而这两个地方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情感浓烈的悲剧，想来是最适合它修炼。”

        苏知：“那若是我们再抓到它……”

        莫谏安道：“附上一层灵气，及时送出去吧。”

        苏知：“也好。”

        还是避免不了这一点，黄和生要亲眼看一遍荣姬嫁给连远忱了。

        他倒是想过不惊动他们，或者让二人先出去。但没有荣姬的帮助，怕是很难寻得壬忧珠的下落。

        莫谏安下手就干脆多了，直接捏了个传音诀，底下荣姬和马背上男子说话的声音登时就传了过来。

        荣姬此刻也注意到了，看了眼下方的车队，认出是和自己有关的过往，抬脚向外轻轻迈了一步。

        黄和生见她远离自己，并不说话，只朝着她的方向又靠近一步，两人静静看着下方这队仪仗。

        身穿喜服的夏荣问：“为什么非要我嫁给连远忱。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的是黄和生。”

        夏竭笑道：“喜欢的‘人’，你也说了他是人，你们如何相配。再者如今魔域十城都是互相结盟，难道你要看着癸枯城孤立无援吗？身为癸枯城的大小姐，你拥有这个身份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夏荣喊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别的城池结盟也没见谁拿妹妹去联姻！真实原因就是你让我去联姻，想换取更高的利益！”

        夏竭道：“这也不是你和一个凡人私定终身的理由。”

        夏荣面色冷寂：“当初说好，给我们五年的时间，若他日后回来找我，就放我们走。如今一年未满，你就毁约。你说他是凡人，可你的所作所为，不如凡人。”

        夏竭倏然扭头，垂眼看着轿子里的夏荣，眼神悲悯，道：“不怪我虚伪奸诈，世人皆是如此，魔更甚之！要怪只能怪你非要喜欢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只能怪你们太过弱小驾驭不了你所拥有的地位！”

        夏荣表情麻木：“谁又稀罕当这个大小姐了。自此之后，我与夏家再无瓜葛！”

        就这样，队伍再次启程，夏竭打马在前，带领仪仗队伍踏着黄沙向前走去。

        黄和生看到这一切，神情伤感，却没流下一滴泪水，鬼不会哭，更没有眼泪，可他的表情比哭还哀苦。

        “呵，我当初真是天真，竟然想最后再求一求兄长。”荣姬笑道。

        黄和生说：“是我无用。”

        荣姬道：“并不，你的文采和勇敢，善良和果断，实乃世间少有。”

        她看了眼轿中年轻的夏荣，道：“当初我骗了你，为什么不带你去我家乡，因为我是魔。”

        黄和生道：“我知道，第一次见面你偷我包子时，我就知道你绝非常人。”

        荣姬诧异笑道：“你不怕我？”

        黄和生道：“一个有实力抢的人，选择偷我包子而不是抢，偷到的包子是给乞儿吃而不是自己吃，被发现后想着赔偿而不是恼羞成怒的魔，即使不是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荣姬开怀大笑，觉着他说的有趣，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道：“我嫁人了。”

        黄和生也微笑道：“我知道。”又道：“今日是我来强迫带走了夫人。”

        荣姬又笑了起来，似是觉得他在说什么笑话，将话说开了来：“连远忱说你若来，便放我自由。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么直白又愚蠢，被他发现了。”

        黄和生面色陡然冷沉下来，这才看出他鬼王的气魄，他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荣姬说：“没有，利益联姻，他也并非一清二白。他说只要我生下带有两城血脉的孩子，就放我走。如果你嫌弃我……”

        黄和生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会嫌弃，我视若珍宝。”

        莫谏安在一旁听得认真，黄和生见到荣姬，仿佛又化身为当年那个绵州大才子，说话妙语连珠，赞美人的话出口成章。

        荣姬边听边笑，听罢转身对莫谏安道：“我已经猜到壬忧珠会在什么地方了。喜轿中座椅旁边有一个盒子，里面放着许多书信，应该就在那里。”

        莫谏安听罢，纵着一道魔气飞入轿中，将她说的盒子带了出来。

        打开一看，果然许多书信，封面上的字体如虬龙盘曲，笔势遒美健秀，上书：阿荣亲启。

        “嗤，夏竭居然没毁了这些东西。”莫谏安嘲讽道。

        荣姬道：“他很自负，觉得我们二人再怎么样也翻不起什么浪。”

        盒子最下方立着一颗壬忧珠。

        苏知用灵力将它包裹住，随后道：“我们要出去了，你们怎么打算？”

        黄和生道：“我们一会儿再出去，不能让连远忱发现。”

        他们自进入幻境就意识到，连山月进了幻境的消息恐怕是有人故意撒的谎，目的就是将二人引入幻境，毁尸灭迹。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连远忱。

        苏知道：“诸位小心。”

        说罢便拿着连远忱给的信物出了幻境。

        幻境外的壬忧塔林中已经等了三五个人，形容狼狈，看起来是见识到幻境的厉害了。

        几人用魔语交流了一阵，无不是在骂连远忱阴狠。

        不远处站着百十来号人，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应该就是城中的见证人。

        连远忱还没来，听旁边的侍卫说已经派人去请了。

        没有他来开塔林的结界，谁也出不去。

        倒不是出不去，强行打开倒也可以，只是没人想去找这个麻烦，只能在一旁等着。

        过一会儿，从幻境中出来了一个带着鼻环的魔。

        他一出来，莫谏安就微微站直了身子，向那边望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提起了他的劲儿。

        鼻环魔看起来神采奕奕，周身也受了不小的伤，但比起那想笑但又憋住不笑，想喊但又忍住不喊的表情，就不值一提了。

        苏知心中打鼓：这是找着‘壬忧珠’了，真是恭喜恭喜！

        伸手摸了摸储物袋里的珠子，见它还在，心中安定。

        苏知都看出来了，众人自然也能看出来。

        当下那些刚刚在骂连远忱的魔都围了上来，阴阳怪气地让他将壬忧珠拿出来看看。

        他直摇头说“我没拿到，我没拿到。”可那脸上的激动之情实在憋不太住。

        看得莫谏安又是一声嗤笑，随后道：“这么多人作证呢，没人敢抢你的，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眼。”

        他不再压抑情绪，满面笑容地将珠子拿了出来。

        这一拿出来，可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那‘壬忧珠’初时还是个壬忧珠的样子，可不知怎么的，没一会儿就突然间变成了一颗鬼珠，还是一颗淫鬼的鬼珠！

        每个鬼在消散时都会结出一颗鬼珠，不同种类的鬼结出的珠子颜色不一样。

        这个鬼珠通体通红，一看就是个大淫鬼！

        这下可把众魔恶心的够呛，纷纷庆幸鼻环魔小气吧啦不舍得给大家传看，这才没用手碰到这东西。

        鼻环魔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可是揣了一路的。

        此时又不确定是不是别的修为高深的魔的障眼法，更是不敢轻易将它扔了。

        可看着又恶心，犹如捧着一把和了屎的银票，想扔又舍不得。

        巧的是，连远忱正好来了。

        苏知看了眼身旁的罪魁祸首，莫谏安冲他微微一笑，笑容单纯善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苏知回之一笑。

        再看那边，连远忱自然瞧见了魔珠变淫珠的过程，眉心直跳。

        刚刚他突然感知不到壬忧珠的下落，便想定是有人找到了壬忧珠，当下匆匆来到塔林。

        却又叫他瞧见这样一幕，直觉晦气。

        众人皆看向他，他道：“诸位都到齐了？”

        一听这话的语气，莫谏安挑了挑眉，深知这城主又要开始打马虎眼了。

        果不其然，无人说话，连远忱又道：“壬忧珠乃我族秘宝……”

        剩下的苏知都不想听，无非是一些关于壬忧珠怎地怎地，他连氏怎地怎地的言语，目的就是收揽群众。

        顺带着……不时看看众人的表情，八成是在看真正的壬忧珠到底在谁那儿。

        因着对这些话不感兴趣，段崖又还在旁边疗伤，三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没让连远忱看出端倪。

        那边滔滔不绝却是半口不提眼下的事，明晃晃的一大颗红珠托在手上摆在眼前，也全当看不见。

        没拿到壬忧珠的都悻悻然地要看热闹，谁也不想出风头。

        两人立在一旁，段崖也由萧野照看着先放在一边，就等着那鬼珠发作。苏知觉得莫谏安应该还有后招，不至于就这样小打小闹。

        终于，鼻环魔踌躇半晌，表情难看地道：“城主来时想必看到了，我就是那个拿到壬忧珠的，可为什么我一拿出来这珠子就变成这样了！”

        连远忱道：“这位小兄弟，不知你指的是何事，我来时你手上拿的便是这珠子呀，我还好奇你一个魔，为何拿着鬼珠呢。”

        苏知在一旁看着，直觉他这城主实在当得招人恨。

        鬼魔两族不睦是众所周知的，更何况鼻环魔拿着的还是一个淫鬼的鬼珠，他本就心中不快，此刻被这般嘲讽，只怕是恨死连远忱了。

        果不其然，那边一听这话，顿时不再顾及他城主的颜面，反正也是带了人来的，将自己带来的证人叫到身旁。

        张口便道：“城主大人看没看到都无妨，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我拿到的壬忧珠出了问题，城主总得给我们个交代！”

        身后众人齐声高呼：“对，给个交代！”

        连远忱道：“诸位稍安勿躁，我以城主府名义起誓，必将查明真相，给诸位一个公道。只是还请给我连某人一些时间。”

        苏知心道，这城主府的名义怕不是被连远忱用烂了，从开始到现在，靠的也就是壬忧城城主这个名号了。

        说罢，从外走进一队侍卫，紫衣铁甲，手持□□，红缨上方的枪头泛着银光。

        众人恍然大悟，霎时忆起连氏家族到底也算是上古魔兽阴喙鹳之后，非常人所能撼动。

        若此次拿到‘壬忧珠’的是那二十人中少数几个大能之一，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可偏偏那鼻环魔的修为高不高低不低，带来的人也都是些泛泛之辈，便只能被连远忱牵着鼻子走。

        而旁的人作壁上观都来不及，又怎会管这闲事。

        众人散去。

        走在林间路上，苏知问道：“后手是什么？”

        莫谏安道：“看戏要自己看，听别人将算怎么回事。总之你不用担心，做你的看客就是了。本大爷排戏给你看。”他说的胸有成竹，带着股掌控全局的傲气。

        苏知道：“那苏某便拭目以待了。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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