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阵重重迷蝶情深

踏入幻境，苏知时刻感知着和众人的联系。

        唯有莫谏安有了回应，似乎还和自己离得不远。

        四周是一片青葱的竹林，无风无声，感受不到一丝自然的气息。

        不正常，若是寻常幻境，对于外界的感知和现实中是没有差别的。

        身处竹林却嗅不到竹的清香，可见这里确实被连远忱懂了手脚。

        正打量着四周环境，莫谏安便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踏破地上碎落的竹叶，脚下丝毫不见留情。

        竹林之中静寂无声，连鸟叫虫鸣都未听见分毫，安静的诡异。

        苏知提醒道：“莫谏安，小心。”

        莫谏安啧声道：“叫哥哥，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他说的轻快自在，仿佛这里不是连远忱的陷阱，而是度假的仙境。

        想起连远忱临走时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他们那一眼，苏知不敢苟同。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无心和他扯皮，草草叫了声：“哥哥。”

        下一刻，莫谏安抬脚，轻易踢折了旁边的一根刚冒出土的笋尖。

        霎时风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沙沙声中，利刃破风之声横空出世，四面八方的竹子，削成尖刺状向二人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绿墙，稍近一看，是竹叶化刃，片片薄如蝉翼，却又犀利无比，无孔不入。

        四面八方无不是竹枪薄刃，唯有地下……陡然间地下射出竹箭，密密麻麻让人躲避不及，稍一行差踏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竹林杀机将二人困顿于方寸之间。

        二人后背相依，苏知夺过一把竹枪，以棍当剑，手腕翻转，用剑犀利，竹阵上前不得。

        此时尚算得心应手，可耳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有什么爬过落叶的声音。

        苏知低头一看，果然！地上寸长的蛇向二人涌来，嘶嘶吐着信子。

        有的还架在竹箭上飞向空中，郁郁葱葱一片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苏知身体僵硬了片刻，忍住作呕的欲望，继续劈砍挑刺对抗着阵法，不时寻找阵眼所在。

        时机成熟，竹阵再无新意上场。

        自莫谏安身上涌出澎湃魔气，尽数将竹林掩盖包裹，顿时全部绞杀殆尽。

        四周唯剩黄土，以及地上的一片绿色竹叶，他又随意弹出一道魔气，正中竹叶，将它击得粉碎。

        随之竹阵退散，场景骤变。

        以往听说在幻境中杀人，都是指操纵幻境，引导人沉迷于幻境之中，识魂不得逃脱。

        像这种直接布阵杀人，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情况，倒真让他们遇见了。

        周围环境变化，此刻似是立在一条街上，空旷无人静寂无声，诡异非常。

        苏知提议先去寻了另外二人，若遇到更恶心的阵法也好有个照应。

        莫谏安却道：“幻境多变，算不准下一刻我们在哪，不如先办正事要紧。”

        苏知道了声“好”。

        二人绕着街道走了一圈，不见其他人影，也未感知到壬忧珠的下落，便想着赶紧寻了破绽出去。

        谁知此刻却从前方胡同里冲出一团黑影，二人相视一眼，心想：来了。

        可那团黑影涌至二人身前，倏地显出身形，竟是黄和生的样子！

        他手中还抱着一昏迷的黑衣女子。

        甫一见到二人，黄和生松了口气，说到：“此处是疫魔的底盘。”

        这就麻烦了，疫魔所传的瘟疫与洪水天灾引发的不同，需要一种特定的仙草才能救治，破此幻境定然与仙草脱不了干系，可这是一个人类村子，去哪里找仙草。

        除非，再像上次那样，直接简单粗暴的将幻境破了，可自己现在修为并不高深，真是麻烦！

        思及此处，苏知悄悄抬眼瞟向莫谏安，见他依旧是悠闲随意，泰然自若。

        正想继续看看他的反应，谁知被抓个正着。

        莫谏安笑道：“又偷看我做甚，我修什么都是个半吊子，也不见得多强，再者这幻境千百年来，早与天地共生，我是没办法的。”

        苏知皱眉，“那这可如何是好。”

        黄和生听这话也有些急，道：“那染上了瘟疫的人怎么办？”

        苏知问：“谁染上瘟疫了？”

        黄和生道：“阿荣。”果然他抱着的女子是荣姬，只是不知他们俩为何也进来了。

        苏知不确定地问道：“她染上了瘟疫，你就这样抱着她来我们这，那我们岂不是……”

        黄和生诧道：“你们魔也会染上瘟疫？”

        苏知无奈：“我现在还算是个人，谏安也是由人入的魔，要摆脱肉身，起码得勘破大乘。”

        莫谏安见缝插针：“叫哥哥。”

        苏知不予理会，继续道：“下次再见着别人就要小心，不能直接走上去。”

        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什么不能直接走上去？我们找了你们许久。”

        苏知回头，脸色一言难尽，问道：“你们可至大乘境了？”

        若是记得没错，他们也是由人入的魔。

        段崖面色有些不爽，问道：“没有，怎么，现在做任务还要先问问修为了？”

        苏知解释道：“这有一个瘟疫源。若是你们……那可能就……”

        二人异口同声：“什么！”

        黄和生连忙抱着荣姬上前道歉：“实在抱歉，是我害了诸位，我自死后入了鬼道，就一直勉力修炼，竟不知道还有由人入魔的魔，拖累了诸位，实在抱歉。”

        他说话动作间还带着一丝书生气，也就一丝丝。

        可能百年间的迫于修炼，着实让他忘了自己还是那个闻名遐迩的年轻秀才。

        苏知上前道：“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不如想想该怎么办吧。谏安，你怎么看？”

        莫谏安看着他，嘴角带笑就是不说话。

        苏知扶额道了声：“哥哥。”

        新来的两人正要翻个白眼，陡然撞上莫谏安的目光，又把翻了一半的白眼翻了回来。

        莫谏安掏出一个果子递给他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然后扭头看向黄和生。

        黄和生道：“我在城主府门口看着阿荣上了一辆马车，就跟了出来，紧接着就跟着她到了这里。她说她儿子进了幻境，可今日的幻境危机四伏，以连山月的修为怕是难以活下去。”

        苏知问：“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黄和生苦笑着道：“嗯，她没认出我，只以为我是连远忱派来保护她的侍卫。”

        萧落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啧啧两声。

        看来大家都知道二人的往事了。

        莫谏安又道：“那她是如何染上瘟疫的？你又怎么确定她是染上了瘟疫，而不是别的？”

        黄和生道：“我见过疫魔，我们刚进来时它很是嚣张，在城中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瘟疫，被我打死后，这里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在我们打斗的过程中，荣姬被他打伤，就开始面色苍白，浑身瘫软。我当时不知道魔也会得瘟疫这个事……”

        说着他更自责，紧搂着荣姬，任谁都看得出满腔爱意。

        旁边二人扭过头去，显然是不忍直视。

        莫谏安道：“既然如此，那就布个阵把这幻境破了吧。”

        旁边两人立马转回头，面色凝重地看着莫谏安。

        段崖暗推了把萧落。

        萧落上前道：“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这瘟疫要不了魔的命，带在身上，我体会到了久违的当人时的呼吸不畅的感觉。不如就这样也好。”

        段崖道：“此话在理，倒有返璞归真的感觉了。”

        实在不是他们怕，上次魔尊布阵还是在鹿心山。

        鹿心山原名鹿山，之所以后来改名，就是因为莫谏安在上面联系布阵，结果硬生生将一整个方圆万里的山脉炸成了鹿心的模样。

        人魔两界正是以鹿心山为界，鹿山被炸，双方皆以为是天罚降下，看鹿山的样子不顺眼，连忙又给改了名字。

        苏知不知道其中有这层缘故，觉得此事再无更好的解法，便道：“用阵法破幻境，也无不可。”

        莫谏安看着他道：“阿知懂我。”

        两人：不，他不懂！

        不消片刻，莫谏安便布好了阵，苏知跟在他身旁，那两名护法竟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二人面色凝重，神情紧张，萧落向黄和生喊到：“快，快过来。”

        黄和生上前，刚走近四人身后，阵法便开始运转，轰的一声便将四周的阆苑楼阁夷为平地。

        整个世界开始褪色，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幻境化作一片片白色琉璃剥落。

        外面惊天动地的轰鸣，结界内众人安然无恙。

        见周围人都松了口气，苏知趁机询问：“你们可有关于壬忧珠的下落？”

        众人摇头。

        苏知又道：“我只知道在诸如上坪幻境，焘姝幻境这类幻境中寻找东西，往往要往幻境空间时间重叠度最高的地方去找。

        因为宝物往往最喜欢被这种磁场所吸引。虽说那些都是万年前的幻境，可想来基本道理是八九不离十。

        我们不如先去那里看看。”

        莫谏安道：“可行之策。”

        幻境中的时间线和空间线并不唯一。

        很可能现在在五年后，下一秒就跑到了五年前，可能现在在这个地方，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而时间和空间重叠度高就表明了时间空间交叉的越密集。同时也更危险。

        苏知说道：“我如今灵力不足以支撑搜寻，就看你了。”

        莫谏安点了点头，在六人身上结了印以防走散，又施法寻出重叠度最高的方位——西南。

        这次众人降临在一个山谷旁的山上，准确点说，是一个遍地开满奇花秀草，珍树佳木的山谷。

        奇怪的是，一切都太祥和了，山顶云雾缭绕，白云如带，就像是仙境，偏偏山谷四周都是魔气环绕。

        刚一站定，就听身后萧落喊到：“段崖！”

        只见他眉头陡然皱了起来，脸色苍白，直冒冷汗。

        对于人来说这样的反应可能只是身体出了问题，可对于魔来说，却意味着他的魔魂出了问题。

        有些棘手。

        可段崖却又起身道：“无事，我只是头晕罢了。”看他慢慢恢复过来，确实不像是有大碍。

        众人这才向山谷走去。

        走在花丛中，苏知实在难以相信一片魔气中会有这么一片仙谷奇苑。

        四周繁花似锦，香气馥郁，也不具备什么攻击力。

        苏知微微走在莫谏安前头，一边侧身为他挡去花草茎干的剐蹭，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奇花异草。

        从花蕊到根茎，一丝不落，倒还真让他看出了些端倪。

        他喊莫谏安来看，扭头却发现莫谏安早就俯身站在自己身旁，也在打量着这花，态度很是认真。

        他问道：“你可看出什么不一样了？”

        莫谏安道：“没有蜜蜂。”

        对了，这么一片花海，却连一只蝴蝶和蜜蜂都未瞧见，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

        此处又没有结界，如何阻挡昆虫来采蜜？

        朝着山谷中央的那间屋子走去，越靠近越觉得香气馥郁，莫非这里住了个采蜜人？将花蜜都采了，这才没有蝴蝶和蜜蜂？

        完全说不通。

        紧接着，众人便透过窗户，看见里面有一个粉衣女子，长相甜美，和对面的男子有说有笑，二人举止亲密，相处甚欢。

        那男子转过身来，众人一看，霎时明白这是哪里。纷纷看向段崖，面露不赞同，指责他明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告诉大家。

        以身入幻境时，幻境中对应的都是现实中出现过的场景，故而这些都是段崖经历过的事情。

        那男子长的和段崖一模一样，面部表情，走路姿势也极为相同。

        可众人回头看段崖，却见他眉头紧锁，先是困惑，不敢置信，后又捂胸干呕，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似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萧落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可他突然浑身抖了起来，等闲人压制不住。

        莫谏安送入一股魔气，许久之后才平复下来，随即站起身。

        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话。

        此时屋内二人也已发现众人行踪，开门来看，苏知回头看了眼段崖，见他已经换了样貌，放下心来。

        屋内的段崖看起来还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微微蹙眉，不多说话。

        那粉衣女子却很热情，邀请众人入内喝茶，还解释一番：“他是个辣椒精，平日就是这副火爆脾气，还请诸位见谅。”

        刚说罢那年轻的段崖便骤然起身一拳挥至段崖面前。

        几人一时怔愣，心想：莫非段崖真的是个辣椒精？年轻时脾气竟如此火爆。

        苏知也感到惊奇，固然段崖平时不爱说话，可倒也算是讲理的人，性格并不偏激。

        转身一看，这才明白——原是变了样貌的段崖一进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粉衣女子。

        难怪要挨打。

        苏知抹额，得赶紧想办法缓和一下气氛才行，莫谏安刚刚给自己递了眼风，壬忧珠就在这里。

        此时可不好再出差错。

        所幸不等他出头，段崖便自己解释道：“我瞧这位姑娘像我走失已久的亲姐姐，一时怔愣，还请见谅。”

        那粉衣女子赶紧拉住年轻段崖，好声道：“是啊，本来就没什么事。”

        随后众人请求在此处留宿，那女子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说她名叫小丁香，和夫君段崖在此地居住。众人一听心想：果然是这个段崖。

        目光齐刷刷转向真段崖，见他旁若无人地盯着小丁香，不禁为他的脸堪忧。

        幻境中时间过得很快，一天的光景只抵外面半个时辰。

        几人忙着寻找壬忧珠，接连过去了两三天，可线索到了这里就突然间没动静了。

        这几日段崖一有空便看那二人的过往，堪称入迷，苏知心中忐忑，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这日年轻段崖突然呕血，血顺着木屋台阶往下流，染红了一片花草。

        萧落上前查看，道：“是金蝉蛊。”

        金蝉蛊是佛教蛊，本意为祛除恶念，洗清污秽。

        种在人身上，自然是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可种在一个魔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蛊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段崖的魔身魔魂，直到此刻再也抵挡不住。

        年轻段崖倒在小丁香怀中，浑身抽搐，含着满口鲜血。

        道：“若不是蛊毒，我也不会前来寻找解药，更不会有机会和你相遇相知，此刻我庆幸中蛊毒的是我。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我为你留了忘情丹，你服下，忘了我吧。还有，初识那天，你将我当做辣椒精，其实我不是，我这辈子还是只想当你的夫君。我……”

        他嘴中不停说着，边涌血边说，最后几句含糊不清。

        小丁香听得泪流满面，但嘴角却是含笑的。苏知再次感觉不好。

        果不其然，小丁香伸手将段崖弄晕，又给他喂下忘情丹，转身现出原形，是一只蓝翅凤尾蝶。

        苏知叹了一口气：早该想到的，还有什么妖能种得一谷的花海，还没有昆虫来采食呢？

        她散去半身修为逆天而为，蜕茧而去，化成了一只尾蝶幼虫，色彩鲜艳，如谷中的花那般绚烂。

        苏知大概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可却无法阻止，此时身旁的段崖早已恢复原貌，呆立在那里，魂不守舍。

        他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想必那蝴蝶精已然事成殒命。那颗忘情丹……

        如今不知他是否想起些什么，声音苦涩道：“我想我知道壬忧珠在哪里了。”

        众人跟着他来到最里间的一个密室，甫一开门，霎时香气扑鼻，是一间制香室，柜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香，密封的屋子中央悬着一颗浅紫光晕的珠子，将屋内照的明亮。

        再出来时，便见到地上满身鲜血的段崖以及他手旁一只死去的尾蝶幼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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