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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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昨个有内侍下内宫传旨言君上不召妃嫔侍寝,今个晨省众人到德昌宫也是吃了一记闭门羹。
平日出来招呼妃嫔的越秋倒不在,迎过来的是温贵妃的另一个大丫头菡月,菡月平日不常见人,既然连菡月都搬出来了,想必温贵妃是真的不在宫里。
“各位娘娘请回吧,我家娘娘今日有事,不便待客。”菡月见众人还不散去,只能再劝。
李充媛是一众妃嫔之首,代了众人疑问:“娘娘有何要紧事?既然无法主持晨省,为何不早些告诉姐妹们。”
菡月再行一礼,表示无可奉告。
问询无果,见而不得的嫔妃各自携着婢女散去,溱仪规矩地让出道让高位的嫔妃先走。
“美人,我看这贵妃娘娘是故意让我们白来的。”禾莞蹙眉道。
溱仪敛过一缕耳发,不解道:“何出此言?”
禾莞挑眉,冷然道:“必然是显威风了,我们不得不遵守的规矩到她这儿便是可有可无,若不是有君上在她背后撑腰,她可敢有十个胆子溜我们去?”
溱仪抚上她的手,轻拍了拍,以作警示:“我知道先前诸事让你对温贵妃多有不满,我也如此,但咱们现在到底还在德昌宫外,小心隔墙有耳,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禾莞噤声不语,乖巧听了话。
走过一段夹道,正巧赶上芜房来负责道路扫洒的小公公换班。都说下人间的小消息是传得最快的,还未等溱仪回宫深思缘由,便恰好听见了答案。
“诶,”小公公在向溱仪行过鞠礼后暗暗招呼了前头的同伴一声,“你听见方才往德昌宫送口谕的公公说没?”
前头的回应:“何事何事?”
溱仪一听,可以放慢了步子,留了只耳细听。
“哎哟我的乖乖,南方的桃源河发大水啦,那一带的太守连夜递上来的折子,说是南方宣城、吴城连下了半月余的雨,桃源河都漫上岸啦,淹了好多村子!”
桃源河?溱仪思忖,自幼长大的桃源村就因这条河的名,桃源河可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河,这若是漫过堤岸,河边的桃源村岂不首当其冲?
“那跟贵妃娘娘又有何关系?”前面的同伴不解。
“哎哟,贵妃娘娘可是南方人呐,当年君上去宣城巡检时带回来的,这家里淹了可不得求君上好好安置家人。
“哦,听说殿中省已经备好数匹车马了,贵妃娘娘这会子怕是已经跟随君上启程了。”
温贵妃也是宣城人?溱仪一怔。
不过外人之事还是少说为佳,现下她的蔻丹一笼,紧紧扣住禾莞的手,禾莞吃疼:“美人,这是怎么了,可有不适?”
溱仪回神,忙松了力道,内疚地翻开禾莞的手:“对不住,对不住。”
禾莞如何敢承受这一句对不住,抽回扣着几个印记的手,改为搀扶道:“美人真是折煞我了。”
溱仪调个方向往长平宫去,心里盘算着求君上能网开一面,带上她回宣城看一眼,家里虽没有人了,但母亲的土冢还在桃源村后的山坡上,她不能置身事外,一次又一次伤害她的母亲。
禾莞完全是被溱仪牵着走,有些诧异:“美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咱们回碧霄宫不兴走这条道。”
等溱仪被数个带刀侍卫架在长平宫的照清后门时,温贵妃正好走出来,撞见这一幕。
“大人,我是碧霄宫樾美人,有事急见君上,望大人通传。”溱仪试图往前挪几步,却还是徒劳地被侍卫推回原地。
立在门口的内侍见又是上次在门口下跪磕头的婢女,心里叹气,这带刀侍卫可是上次她硬闯长平宫后才加大管理的,君上说是防止反贼侵入,可这照清门连接内廷,哪有反贼跨整个内廷从后门行刺,这分明是为防范这等穷追的妃嫔的。
内侍摇了摇首,示意溱仪不得对温贵妃无礼。
溱仪才发觉门上靠了一个看好戏的人儿,敛衣行礼:“请温贵妃娘娘安。”
温贵妃也不错身走过,也不抬手示意立,只换了个姿势,抱臂倚着门柱:“是我出来的不巧,赶上妹妹一出好戏了。”
溱仪委曲求全,既然求君上不得,转而求向贵妃:“请贵妃娘娘成全妾身。”
“哦?”温贵妃来了兴趣,立直了身,似乎对她的请求洗耳恭听,“求不求得动本宫得看你的本事,看你能不能说服本宫。”
“事关臣妾家乡的生死存亡,臣妾冒昧请求君上和贵妃娘娘能捎上臣妾,让臣妾看一看家乡的情况。”
自从上次贵妃猜出溱仪的身份,对她多有防备,如今怎会轻易好心答应她的请求:“怎么,捎上你,南方的水涝便会退却么?徒增麻烦罢了。”
溱仪急回:“妾断不会滋生事端,只是妾身还有牵挂在那儿……”
“什么牵挂?是情郎还是未婚夫婿,如此着急,怕只害怕心上人罹于灾难吧。”贵妃口无遮拦,在长平宫外狠狠讽刺了她一番。
溱仪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知为何贵妃对她抱有如此敌意,若是为了故去的溱姿,那大可不必。
“娘娘,君上让咱家来瞧瞧娘娘有何事缠身,是否要再等片刻。”进萩带着两个小公公前来查看。
温贵妃唇畔勾出一个好看的角度,微眯的眼尾缀着一朵桃靥,眼波潋滟,多了一丝娇俏妩媚,与长平宫后院的花树相映成趣。
“让君上好等了,是我的不是,越秋,咱们走。”温贵妃指尖的凤仙蔻丹挽了一个好看的旋儿,一把把手虚虚搭在越秋的手上,盈盈走了。
贵妃一走,立在照清门的内侍亦不想再与溱仪周旋,退进长平宫门,任她溱仪走留。
溱仪这边还被侍卫围个半圆,让她向前不得,半晌,一个侍卫许是累了,规劝道:“樾美人请回,君上和娘娘现下已经出宫,您在这儿跪到午时未时也无济于事,何必拖累自己身子。”
禾莞认同侍卫之言,虽然回家心切,但嫁入宫中的女子便终是帝君的人,若无君上特许,哪有随便回家的道理。
“美人,咱们回去吧,砖石硬冷,仔细磕坏双膝。”
最终,溱仪还是任由禾莞搀着回碧霄宫去,那照清门的内侍不放心,还指了两个侍卫在后面跟着,到出了月华门才回去复命。
溱仪始终攥着双拳,低声道:“禾莞,若是母亲在天上看着,会不会后悔我做他的女儿。”
禾莞心揪着,虽然身旁的人如今高她一等,但到底也共事过数月。从前觉得她性子硬,能在先小姐受欺时站出来顶着,私下也温润柔和,腹有经纶,和大家里养在深闺的小女儿并无二别。只一样,她原先在柱国府听闻溱仪是远亲投奔而来,母亲是先小姐的姑母,但她却对母亲缄口不言,这是她第一次提起。
回到碧霄宫,溱仪终是啜泣不止,嗫嗫嚅嚅,不知是在哭诉还是自语:“母亲丧期还未满期年,我便草草入了内宫为嫔,已是不孝;未遵循母亲遗志,罪加一等。阿母,我不想如此过下去了。”
堂下禾莞、榴月和丰月三人立着,有端茶盏来的,有握着伞柄扇风的,都不敢轻言妄语。
待溱仪哭声消下去,禾莞出声:“先前的路咱们已经走了,如何也回不去,奴婢想夫人在天定是希望美人过得顺心,还请美人不要妄自菲薄。”
丰月倚在溱仪膝上,为她拭泪:“榴月说得对,斯人已逝,美人过得好才是对夫人最好的告慰。”
“美人若觉得日子难过,不如投奔充媛娘娘,求得一处庇护,也好过在宫里单枪匹马,如履薄冰。”榴月方才听禾莞说起照清门的事,认为是贵妃几次三番的刁难击溃了溱仪,好心道,“充媛娘娘这个时候该是去乾安宫伺候太后娘娘,不知美人意下如何?”
溱仪心里盘算,之前与李充媛打过几次照面,此人不矜不伐,以礼待人,虽不得盛宠,但君上也敬她三分,温贵妃忌惮,亦不敢大有动作。李充媛是当今太后侄女,背靠李氏一族,在前朝后宫颇有威望,自然是拉拢的上佳人选。
“禾莞、榴月,带上前日的闻林茶叶,咱们去向充媛娘娘谢关怀之情,”溱仪起身,回头吩咐道,“丰月,碧霄宫有劳你了。”
丰月素来负责守住碧霄宫宫门,自然乐意领了差事:“美人放心去,奴婢定把这碧霄宫看得牢牢的。”
一路到李充媛的邀月宫,整好碰见明荷在门口吆喝着扛肩與的小厮落辇,想来是充媛准备出远门,吩咐明荷备好肩與。
明荷转首之际瞧见了溱仪,热络地迎上来,施了一礼:“请樾美人安。”
溱仪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你家娘娘可是要出门?”
明荷回说:“可不是?太后娘娘今儿个一直盼着我家娘娘去乾安宫,陪她老人家说说话,这不腾着空就准备去了。”
溱仪颔首,侧身示意榴月将怀里揣着的茶叶递给明荷,明荷笑眼眯成了一条月牙缝,欣然收下了:“奴婢就先替娘娘谢过美人大礼。”
溱仪莞尔:“你家娘娘对我有恩,你也曾帮过我,这些礼数是应该的,这些茶我分了些出来,你自个儿收着便是。”
明荷自知推辞无果,应了声好:“我家娘娘也该出来了,恕奴婢招待不周。”说着,屈膝欠了欠身。
溱仪不在意:“你是充媛娘娘的奴婢,照顾娘娘是首要的,去吧。”
明荷欠身连退好几步才转身踏进邀月宫的门,一会子与三两个小宫娥一道拥着李充媛出来。想必明荷借道已向充媛表明她的来意,后者倒不惊诧,只款款来虚扶起行礼的溱仪:“美人不必多礼。”
等溱仪起身,充媛绕过落在石板道上的肩與,说道:“既然赶了个不巧,便同我一同去服侍太后娘娘吧。”又侧身向明荷吩咐,“让肩與回去吧。”
明荷得令,转身屏退了众小厮。
乾安宫里,日头爬上红墙,已经过了雨季,难得见宫里撒点阳光,这时候却火伞高张,院里秋蝉滋滋鸣个不停。宜兰本守着偏殿的宫娥往花梨木八仙冰鉴里添冰,听殿外高树上的蝉又开始有了声响,招来在檐下躲懒的内侍用粘杆赶蝉子。
“太后娘娘正在礼佛,别让这些鸣虫污了娘娘尊耳。”
内侍连声应是,领命下去了。
太后李氏在正殿的檀木椅上坐着,有两个小宫娥跪在地衣上捏腿揉膝,矮杌子上踩着的蜀锦缀翠履掩在端庄的衣裙下,左手托起前额小憩,右手的双指间捻过一粒粒佛珠,珠串儿不大,一会子功夫就完了一圈儿,太后略顿了顿,抬手调整下佛珠,又捻着新的一圈儿。
宫娥们埋头做事,偶尔谨慎地说句小话打趣儿,声音不大又婉转悦耳,哄得老太太眉目舒展,想是乐得听这些。
有婢女在竹帘外通禀:“太后娘娘,李充媛和樾美人到了。”
太后徐徐睁眼,食指带动珠串儿一挥,屏退了捏腿的宫娥。
溱仪跟着李充媛到正殿行礼,李充媛规矩道:“妾充媛李氏携樾美人木氏给太后娘娘请大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万福安康。”
李太后笑开:“难得今日在哀家面前规矩懂礼,竟是因着樾美人在侧。”
李充媛平素虽待人和气,却始终自持清冷,对贵妃一派更是不多招呼,现下在太后面前,却如小女儿般娇气模样。
“早知姑母取笑小辈,小辈便不来了。”说着径直坐在旁的扶手椅上,还不忘招呼身后的溱仪一同落座。
溱仪刚升位分不久,与太后仅几面之缘,断不敢同充媛一般放开不顾规矩,一面向充媛应是,一面又向太后行了一记大礼。
李充媛抿嘴讨好:“您前些日子还向我讨过家乡的茶,说这月氏进贡的茶叶虽希贵,但吃不出中原的味道,这不今儿个逢上樾美人给我送来南岳的闻林茶来,虽和家乡的不同,倒也味醇形秀。”
李充媛一边说着,一边招来身后的稔月,溱仪这才看到李充媛不知何时已命人将她送来的茶装上精致的陶制茶罐,应该是单分了这一罐出来。
“只是姑母得答应小辈,不得贪杯,这茶虽甘美,却只能作膳后缓和腹饱胀闷之用,膳食还得听宜兰姑姑的安排。”
李太后乐得呵呵一笑,似老顽童般:“宜兰不在,你说的全当无用。”欣然收下茶叶,太后正经地向溱仪道了声谢,还命宫人从妆台取了浑安昨年进贡的染青黛来,说用不着,顺手赏了溱仪。
溱仪起身谢恩。
此后半时辰,李太后一改方才的慈眉善目,说起今早听下人们说的传闻,左不过是帝君在尚未告知她的情况下擅自将贵妃带去视察汛情。
李充媛也敛起笑意,不敢在太后严肃时失了分寸,变得凌然清冷起来。
“在温聆意入宫时哀家便极力劝阻,一个山野小民,岂能坐上后位,使我长宁贵族成为全国的笑话!”太后说到怒时,狠力拍了一把一旁放置茶水的矮桌,惊得茶水在桌上溅起水渍。
宜兰在殿外听见动静,立马掀帘跑进来宽慰。
揪着心度过了煎熬的半个多时辰,溱仪终于在出了乾安宫后松了口气。
李充媛笑道:“不过是太后娘娘不喜温贵妃,你紧张做什么?”
溱仪缄口,太后方才一口一个温聆意,让她生了错觉。但如今断不能提温聆意这三个字,若让旁人知晓她与贵妃装了旧讳,可不止避讳这般简单了,思及此,温吞笑道:“妾身未曾见过太后娘娘发火,到还得恩谢娘娘您替我美言,才不让太后娘娘见我生厌。”
李充媛想到原是因为闻林茶叶一事,玉容泛起笑意:“我本就借花献佛,美人勿怪我将你的茶自作主张了便好。”
溱仪心道怎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挣面子,可是平日几罐茶叶都做不到的事。
一路到月华门,二人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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