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离

窦倪宛23岁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在她6岁那年，一个平常的早晨，母亲骑着电动车赶去上班，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辆转弯的大卡车卷进了车底。她现在记不清，那时的她是否很伤心于失去母亲。她记得很清楚的是，父亲痛哭悲伤的样子。她想那个时候的父亲一定是很伤心的。

        父亲和母亲都是在很年轻的时候从各自的家乡来到成都，相识，结婚，然后有了她，父亲是开出租车的，母亲在超市上班，生活是多么有希望，他们已经计划在成都买房定居了。然而，老天还是有了另外的安排。

        父亲拿到母亲赔偿金的那天，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不知走到了哪里，他被一个卖房子的中介拉进一个售楼部，稀里糊涂的一下子买了8套房子。回家后，有点清醒的父亲也并不后悔这个举动。之后，他把房子全部出租，收来的租金付贷款，不够的部分他用积蓄和收入来付。就这样过了几年，父亲觉得手头有点紧张，于是卖了一套房子。谁知那房价已经涨了很多。

        窦倪宛依旧清晰记得那天父亲回来，脸上掩饰不住的满是开心的笑容。

        “小宛，爸爸这房子一卖一下子赚了几十万，比开出租车可轻松多了。”他笑容满面地说着，“小宛，那都是你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这是窦倪宛第一次听到他说这句话。

        这之后，父亲索性不开出租车了，他就开始专门买房卖房了，在上小学的窦倪宛也不知道，父亲手里到底有几套房子了。她唯一清楚的是，她更多次地听到这句话：“小宛，那都是你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们呢！”

        又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开始炒股了，每次她听到上面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父亲的股票涨了。

        在她上初一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说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直气壮地阻止一个丧偶多年的男人再婚。即便是一直不喜欢父亲的外公外婆，也只是无奈地告诉她：“小宛，如果你后妈对你不好，你就和我们过。”

        如果说窦倪宛在父亲再婚前没有担心过，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很快，她发现担心是多余的，不是后妈对她好，而是后妈根本没有时间对她不好。

        从父亲再婚后，窦倪宛每天见到这个继母的时间，就算用秒来做单位都足足有余，每天早上无论她是上学去还是在家，继母永远都是在睡觉；每天晚上当她上床去睡觉的时候，继母永远是在打麻将。

        继母的生活里只有麻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爱恨情仇。

        在窦倪宛初二的那年，有一天父亲带她去医院，才知道继母生了个弟弟，而，在生弟弟的前几个小时，继母还在打麻将。

        一开始，对这个弟弟，窦倪宛很难说出是爱还是喜欢什么的。

        之后，有一天，她忘了带家里钥匙，放学后进不了家，只能去找继母拿钥匙。

        在那个乱糟糟的棋牌室里，她看到弟弟躺在婴儿车里，她低下头看了看他，才五个多月的他仰天躺在里面，并没有睡着，也没有哭泣，像是一个人在那里自得其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他能看见的范围里到处转悠着，像是在寻找他的乐趣，棋牌室嘈杂污浊的环境似乎一点也影响不了他。

        当看到窦倪宛低下来的脸，他竟然咧开嘴笑了，这个笑是多么的纯净，也包含了他五个多月生命里全部的阅历。于是，打动了窦倪宛的心。她突然的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

        “阿姨，我带弟弟先回家好吗？”她破天荒的，开口和继母说道。

        “好啊好啊！你把那个袋子也拿着，里面有奶粉，他饿了你就喂他。”继母的口气是非常求之不得。

        那天之后，每天放学，窦倪宛都会去棋牌室把弟弟接回家，他并没有让她觉得很烦，很累，也没有耽误她做作业，大多数时间他都一个人躺着自得其乐，等窦倪宛有时间去管他的时候，他就会咿咿呀呀地和她交流。很快她发现，这个弟弟肯定是来解救她的人生的。

        窦倪宛一直不清楚自己在失去母亲的那天是否很悲伤，但她知道，失去母亲之后的她没有了快乐，她变得安静，沉默，不太和人交流。直到这个弟弟来了，她开始会哈哈笑，开始会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她变得快乐了。伴随着弟弟一天天长大，她的性格终究回到了她本来还算开朗的那面。

        她一直觉得，弟弟，不是天才，也不是神童，但一定是最特别的。她很少见他无理哭闹、任性。安静理智是他的常态，一个几岁的孩子就像是个八十岁大爷般稳重。

        就这样，一年年的过去，本来生活就像这样已经很安宁，她也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弟弟也上小学了，继母继续着麻将事业，父亲继续着炒房炒股的发财事业。

        直到父亲说要离婚了。

        “小宛，你是不知道爸爸的苦，有老婆就跟没老婆是一样的，一天到晚都见不到面，那我要这个老婆来干什么？我毕竟也不算老，也才到五十岁啊，我可不想以后几十年都这样过下去了。”

        “爸爸，你是在开玩笑吗？继母这个样子难道你和她结婚前不知道？现在你才来说苦？你让弟弟怎么办？你让他以后跟谁过？”

        “弟弟当然还是跟我们过的，小宛，你放心，不会影响你弟弟的生活的。”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影响弟弟？你们离婚了，弟弟就是在单亲家庭生活了。爸爸，我希望你在弟弟面前能像个负责任的爸爸吧！”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我差不多是一个人把你和你弟弟拉扯大的，我还哪里不负责任了？”

        听到这句话，窦倪宛冷笑一声。多少个夜晚，都只有她和弟弟在家里互相说话，互相陪伴着度过。

        “小宛，爸爸要赚钱，当然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都陪在你们身边，不过，现在你们也都长大了是不是？所以，爸爸也该考虑下个人的幸福了。”

        “你觉得你再结婚后就幸福了？”

        “当然，我现在这个女朋友，人非常的贤惠温柔，什么时候我带来让你们见一见？”

        “爸爸，你注意下分寸吧！今天你问我同意不同意你离婚，我的回答是不同意！”窦倪宛被父亲气得直翻白眼。

        “小宛，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只是随便问你一下罢了！”父亲看来也有点生气。

        “对，这本来就是你个人的事情，那你就不要来问我！”

        父亲之后确实不来和她谈这个事情了。他去和窦倪宛的继母摊牌了，谁知，她用一句话就让父亲气馁了。

        “你要和我离婚？是真的？如果你真要和我离婚，可以，把家里的房子财产都分我一半，我就和你离婚！”

        父亲听到这句话，顿时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之后，他急急地去找了律师咨询，得到的答案让他更丧气：结婚前的财产没有做婚前公证，结婚后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要离婚分一半很正常。可，父亲连块砖都不想分给窦倪宛的继母，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白白养了她十几年够有情了。

        不过，不愿意又能怎么办？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离婚也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要离一个不要离，终究还是不行的，去法院起诉，一样要分财产，那是父亲不愿的。于是，他和窦倪宛的继母开始了持久战，一方面他继续和他现在的女朋友来往，一方面他开始在窦倪宛继母面前谈条件，提出给她一套房子，然后大家协议离婚，但是她一直不答应，他就一直继续谈判着。

        就这样，他们僵持着，也正因为他们这样僵持，让这个家庭的氛围，在窦倪宛的心里变得从来没有过的丑陋不堪，也让她更加的灰心丧气，由此，她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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