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当年他见到赵正的时候他就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并不招人讨厌，很漂亮，是大家都会喜欢的那种漂亮。

        五六岁的孩子还不明白自己出身尴尬，只知道妈妈突然间变得趾高气昂了，说话做事都不再小心翼翼。

        后来他们从出租屋搬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再后来，又过了几年，他们搬进了老宅，那时候刘淳美对他说，“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可是，这真的是他们的家吗？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在这里生活地更辛苦。在不知道那些事情之前，他好羡慕赵正，可以离开赵家去他的外公家，他以为他是去玩的，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然后，就到现在了。

        他知道母亲做得不对有什么用呢！道歉的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想笑，这个家是没救了，他也没救了。

        赵端抬眼望着蔚蓝的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样子，

        可是这世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上去美好的东西往往最粗鄙不堪。

        这么多年他受够了，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事事处处，方方面面被掌控，就连他的出生也是母亲精心算计来的结果。

        他想要自由地呼吸空气，他最喜欢小时候打泥巴仗的日子，他想成为一个摄影师，他最爱飞翔的鸟，他小时候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我有双翅膀该多好！’

        看到赵正的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希望，他从未在什么时候那么想要被毁灭，爷爷还真是越活越回去，赵正不是他，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在他那儿没用的，当初利用母亲去x市闹，后来又自己亲自上，想要利用那个女孩子来威胁他。这么多年赵正都忍过来了，还差这几年么！

        想到激动处，赵端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里有无奈，有绝望，唯独没有快乐，恨声低语道：“我等着，等着那一天来。”

        赵正这次回来得匆忙，年夜饭之后再没见过赵庭坚，没想过老爷子让他下午过来一趟是为了来这出啊！

        赵庭坚见到赵正进来的那一刻，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上首的老爷子便明白老父亲的用意了，他们多年未见，实在生疏，顿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赵正淡淡一一问好，没有给他展现的机会，赵庭坚尴尬地张了张嘴，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闭上了嘴，省得自讨没趣，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不一般的，这些年他不在身边还好，不然的话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怵他。

        赵老爷子实在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这个儿子在少年时代也是很得他的意的，学业功课不必说，交代他的事也都处理得很好，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要不是他命长，赵家就交代在他手里了。

        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呷了口手边的茶，笑眯眯地开口，“你们父子俩也很多年没见了，有时间要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赵正没话说，倒是赵庭坚连忙陪着小心，连声道好。

        老爷子笑着点头，看向赵正，“阿正怎么看啊？”

        躲还躲不掉，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老狐狸还是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赵正没兴趣在这浪费时间，抬眼直勾勾地盯着老爷子冷冷地说道：“爷爷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我却是记得很清楚的，您要是忘了，我一件件地重新讲一遍，您看怎么样？”

        两人互不相让，赵庭坚在边上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两边都讨不到好，老的是他老子他不能，小的是他儿子，他不敢。

        他现在就是锅里煎的鱼，翻哪边都得脱层皮，诚惶诚恐地看着眼前的暗流汹涌，只敢心里干着急。

        老爷子对他这样的态度也不恼，眯着眼笑呵呵地说道：“我让你们俩熟悉熟悉，省得外面的人说你们父子不和。”

        赵正冷笑着满不在乎地说道：“爷爷做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外面的人的眼光了。”

        停了一下侧眼凉凉地看向不安的赵庭坚，“我和他的关系从来没和过，哪来的不和一说。”

        赵庭坚抬手下意识用手抹汗，他像个皮球被踢来踢去，两边都嫌弃，望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急急地说道：“我，我，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脚下生风般地灰不溜秋地走了。

        老爷子正要训斥他不成体统，却被赵正抢白道：“我们说得很清楚，爷爷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吧，我不不止一次强调过，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既然是求人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你们需要我来充赵家的门面，您还是不要摆谱的好！”

        “您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应该知道形式比人强吧！我是姓赵，不错！也是您的孙子，这也没错！可是咱家是什么样的家啊！您若不是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早就他当成一颗弃子扔了，您当初不就是看中赵端听话才生了别样的心思吗？眼看着与外公的关系已经决裂，我又不好管教掌控，便也由着我走，您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没想到他实在是资质一般。”

        赵正收紧放在桌上的手，眼里光就像淬过毒的冷箭，语气冷漠，尤嫌不够，接着重拳出击，“赵家现下无人可用，才让您想到还有一个孙子，爷爷向来心气高，回头草是绝不稀罕吃的，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低头求我一个小辈吧！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利益驱使，就不要再想着靠那点可有可无的感情来拉拢我了。”；

        赵煊气急，狠狠地将茶盏砸在桌子上，目露凶光，愤怒道：“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孙子！”

        “您忘了，是您教得好啊！我从小就待在您身边，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您看，您嫌他们资质平庸，无法撑起赵家的门楣，却又怕我天资太甚您无法掌控，您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干又听话的人，您要他遵照您的意志来守护这个家。您为什么愤怒，是因为被我戳穿了，您不能接受我个优秀的孙子不能为您所用，可又实在舍不得就此放弃，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徐徐图之。”赵正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一只脚都已经快迈进棺材了，还从没被别人这样奚落过，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孙子，他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恨！

        是，当年的事情是他棋差一着，当年唐倩的死让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若只这样他也不会动换人培养的心思，偏偏这小子虽说在他身边长大，可关系最亲近的人却是唐倩。

        母子情分是最难割舍的，赵正早慧，分明是半大的孩子却什么都清楚，想要再为他所用，让他一心一意为赵家比登天还难。

        权衡利弊之下，便也任其跟随唐霁走了。唯一庆幸的是当初因为唐家的关系，不敢把事情闹太难看，三年孝期过后才让赵端母子进门，更没有一时心软把刘淳美写入族谱，否则……

        赵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退为进和缓地说道：“你若是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这一把老骨头，你要我怎样都好，只是阿正你终究姓赵，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亦是用心教导你的。”

        赵正真是给气笑了，姜是老的辣，这脸皮也是老的厚，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口，还真是为达目的什么话什么事都能说能做。

        他勾了勾嘴角讥讽道：“您也说一把年纪了，既然一把年纪了，为了以后走得好一点，我都奉劝您做点好事。您不用这样以退为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忘恩负义的事呢？”

        “爷爷一辈子为了赵家，得到了什么呢？这个家有人感激您吗？您向来自负，所以总想找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把毕生之学传授给他，您要的是个会按您的要求高速运转的机器。扪心自问，您是真心待我吗？不是。您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也不是。您只是现在需要我。”

        赵正用修长的食指快速地敲打着茶盏，发出急促而又清脆的声音，待他慢慢平复内心的愤怒，才平静地开口，“我与赵家的情分只少不多，只要按原先谈的即可，其他的事情，我没兴趣，从前是怎样的安排的，如今可以照旧。”

        说完起身朝赵煊点了点头说道：“我先走了。”

        赵正前脚一走，后脚就听见老爷子气急愤怒地将茶盏扫落地上的声音，里面有赵叔焦急的问候声和宽慰声。随着他的走远，渐渐也都听不见了。

        他刚回来时觉得这家也没什么变化，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人老了，连带着老宅也有一股子霉味儿，是木头逐年腐烂地味道，雕梁画栋的斗拱，上面刻的画再栩栩如生，也有旧的时候，这世上哪有永远的富贵啊！

        独木尚且难支，何况这一大家子没一个好的，再大的树也会被蛀空的，怎么能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老爷子是真的老了！

        为今之计，就是要自断双臂，以示赤诚，或许还能留得住往日的荣光，就是不知道老爷子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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