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妹

许寄芙只道：“请容嫔妾稍作准备。”

        她再次出现时，已换好了舞裙。手腕和脚腕上都套了金环串起的铃铛，随着步伐摇出叮然轻响。墨蓝色的裙子无甚装饰，素色到底，只是袖子同裙摆格外轻薄宽大，走路时随风招招，倒是显出几分潇洒。简单的发髻用一支白玉簪子束起，同她平时青睐的艳丽色彩是颇大的反差，倒显出她一种不同以往的美。

        抱月和怀雪已经在厅后的位置支起上了一块白色帘幕，又在幕布后点起两盏灯。这一番布置下来，许多人倒是对她的节目起了兴趣。丽妃掩口道：“舒芳仪阵势排得好大，看样子倒是新奇，快些让众位姐妹们开开眼罢。”

        许寄芙莞尔一笑，轻巧福身，转身到了那帘子后边。

        她做了个手势，站立在大厅窗边的宫人们便一齐将窗帘拉起。一时间整座大厅只有她所站的位置有亮光，在帘幕上投射出了她娇小的身形。

        随着光线转变，她同时拔下了头上松松挽住发髻的簪子。如瀑青丝瞬间飞扬散落，在那布帘上投射出纷纷扬扬的影子，已然引得座下一些人惊叫赞叹。

        曲起。

        琴音舒缓，女子的身影随着轻柔的曲调舞得缓慢。舞裙轻薄，随她的动作在幕布上投射出变幻复杂的光影。她手上拿着一个很大的圆环，舞蹈动作依托圆环的移动自然衔接，十分巧妙，像是异邦的艺术。时有微风拂动帘布，在她投射出的深色影子上撩动出涟漪似的波纹。

        随着舞蹈的继续，伴奏的声音渐渐转为激越慷慨，逐渐加入了鼓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踩在鼓点上，金鼓一震，她手腕脚腕上的铃铛也随之一响，舞姿潇洒有力，形声相得益彰。

        在她起舞时，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圆环换成了一条长带。由于动作急促，长带飘扬在空中并不坠落，在她的影子周围缭绕，发丝飞舞，水袖、裙摆也翩然甩起。整幅画面只有一个很素的影子，动作同道具却显得无比华丽，使人眼花缭乱。

        歌曲渐渐转入高。潮，她身影极快速地一顿，再定睛时她手上已握着一支细杆。伴奏声铮铮仿佛刀枪和鸣，她手上的细杆在幕后飞速动着。

        一曲终了，白色帘幕上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贺”字。字体不算甚佳，但由于是舞蹈的同时所书，笔法流畅潇洒，字迹遒劲，也是极具风采的。

        宫人们又将窗帘拉开。大厅重新恢复明亮，她从幕布后边走出，福身拜倒：“嫔妾恭贺皇后娘娘千秋，愿娘娘平安康泰，如意顺心。”

        尚且昏暗的大厅里，一时竟静得落针可闻。满座女子，有的被这新奇的艺术所震慑，有的却暗自绞起帕子，暗恨这舒芳仪狐媚点子太多。更将自个儿的风头盖过了去。

        裴煊含笑，对着台下仍在微微喘气的女子道：“舒芳仪这个节目新颖有趣，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宫里那样多舞蹈班子，却从未有人如你一般心思奇巧。”

        皇后亦道：“是啊。臣妾还从未看过这样精彩新鲜的舞蹈，今日大家都看得尽兴，应当重赏舒芳仪。”

        皇帝思索片刻，“舒芳仪的位分，朕记得还是刚获宠时封的。如今皇后发话，借着好日子，不如再往上提一提，便升一个从六品淑媛，皇后瞧着怎样？”

        皇后含笑道：“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又对着座下众人：“还不快恭喜舒淑媛。”

        台下女子听闻舒芳仪一下子得以晋位，皆是面面相觑，流露出惊讶神色来。众人原本想着皇上会来，好好表现一番，能多争取几日的宠幸已是大幸。没想到舒芳仪一出场，居然是提了两个位分，得此重赏，无异于天上掉了馅儿饼。

        可是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同样是舞，她许寄芙的表演就是惊艳奇巧，她们确实没有看过类似的舞蹈，也没有想到过这样独特的形式。

        众人虽各怀心思，听得皇后说话，也是齐声道贺。许寄芙道：“谢皇上恩典。”

        谢了恩回座坐下，远远看着怡嫔神色不豫，许寄芙悄悄叹了口气。

        怡嫔的表演原本已是惊艳，也引得了皇上赞叹。可是被她一比，却顿时落了俗套，不再出彩。而且同样跳舞，怡嫔只得赏赐，舒芳仪却给自己跳出来两个位分，差距这样大，她心中自然不忿。

        只怕她心里，又要给自己记上一笔罢了，既然出了风头，便抛开顾虑，避开了怡嫔，也避不开二嫔三妃四美人的。许寄芙轻轻拭了拭汗。方才那一段舞确实是累人，一直蹦来蹦去，实在是消耗体力的大项。

        亏得她最后想起前世她在大学是体操队的——其实上一世她大学毕业也没几年，但是穿越之后，总觉得“大学生活”这种东西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好在基本功还在，没随着她金鱼一样的记忆落在上辈子。古人眼里的异域舞蹈，其实就是基础的圈操和带操。

        她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了好久那些名字里带什么什么波什么什么娃的俄罗斯体操选手在奥运会的表演，最后编出了一个舞蹈。而做成影子舞，则是她有一次看见烛火映在墙上，偶然间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总之是结果很不错，成功用现代的文化艺术糊弄住了古代人，就像古代东方艺术总能成功糊弄现代的老外一样。

        苏昭仪笑道：“方才舒淑媛还称自己愚钝，如今看来是个藏私的，这样好的技艺今日才让咱们见识，该罚酒。”

        容妃也附和：“是啊，舒淑媛喜获晋封，照理儿也是该饮一杯的。”

        许寄芙嫣然一笑，举杯道：“姐姐开口，妹妹不敢不从。只是在座众姐妹都是有才的，各有千秋，嫔妾不过侥幸投机得了陛下同娘娘抬爱。嫔妾饮完这一杯，不知下一位是否也要罚酒呢。”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却忽然听得座中一个声音羞羞怯怯道：“嫔妾作了一幅《梅芳图》，给皇后娘娘祝寿。”

        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纤弱身影，手中拿着一幅卷轴，正往殿中央去。

        画卷徐徐展开，裴煊却是一愣。

        她画的是《梅芳图》。满纸嫣红花朵，洋洋洒洒在白色宣纸上绽放。

        她道：“皇后娘娘清贵端庄，贤德淑慧，正如梅花有高洁清芳。且嫔妾喜爱梅花品质，故作此图献给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平安喜乐。”声音温柔而和缓，站立在花厅中央，望之纤细美好，楚楚动人。

        大厅四周摆放着牡丹盆栽，正是季节，牡丹端芳锦簇，众花之王，显示着皇后的尊贵身份。牡丹引得一些蜂蝶流连。此刻那画卷徐徐展开，竟有一些蝴蝶朝着画上的梅花飞去，萦绕盘旋。有一些干脆绕着她飞动，还有一只停在了她的鬓边，将她生生衬成了一张百花仙子下凡图。

        “你叫什么名字？——上前来看看。”

        皇帝的声音有些沉。女子垂眸道：“回皇上，嫔妾是流莺阁小媛陈氏。”

        陈亦薇缓缓走到皇上跟前，蝴蝶仍旧有一两只绕着她飞舞。裴煊细细看了看那张《梅芳图》，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微深，仿佛深潭。

        “小媛妹妹是位妙人，难得此画也是佳作，竟引得蜂蝶都流连至此，本宫还从未见过如此情形。这份贺礼，同方才舒淑媛的相较，也不相上下了。”皇后抿嘴，“若本宫没记错的话，陈小媛正是舒淑媛的本家表妹吧。”

        陈亦薇仍是娇怯：“皇后娘娘抬爱，拙作能得娘娘青眼，博娘娘一笑，嫔妾便知足了。”

        皇帝道：“陈小媛是个知礼的。既与舒淑媛是本家姊妹，表姐得了升位，你这贺礼也甚好，位分便也酌情提一提罢。升作贵人，便同你表姐一样，是升两位了。”

        皇后则说：“如此甚好。”

        陈亦薇拜谢：“谢皇上恩典。”

        此言一出，下边有人便坐不住了。舒淑媛好歹是侍寝过的妃嫔，舞蹈惊艳，升两个位分也便罢了。可陈亦薇算个什么？区区一个小媛，从未侍寝过，居然凭借着一张画和什么狐媚妖术得了封。大家心中不平，却也只有道贺。

        各个妃嫔心思不同，有些沉不住气的面上已经有了不虞之色。许寄芙心念电转间想得却是——似乎最近，皇帝想起梅妃的次数，频繁得有些异常。

        从她得到那支珠钗，拆了对方的招之后，似乎便有了一个借那个契机，环环相扣的套路战术。珠钗是梅妃，赏赐的珠花是梅妃，团扇是梅妃，今日也是梅妃。

        她之前以为那把扇子是陷她于刻意模仿梅妃的嫌疑之中，如今看来，只是要让皇帝想起梅妃罢了。扇子是谁的也不重要。睹物思人，物在便足够。她是没有想明白，算是被人小小算中一场。

        她不得不佩服女人们的随机应变能力，随时调整战术，昨天的一切安排，费尽心思却翻不起大波澜的小物，都是为了今日一出埋下的伏笔。

        有人要捧陈亦薇，向她道出昔年旧事，指了一条康庄大道——此人无论是谁，都决计是心思深沉，反应敏捷的狠角色。

        容妃笑道：“方才舒淑媛真是吉言，果然又得一位妹妹晋封，还是自己的本家表妹。”

        许寄芙道：“嫔妾其实也未料到，真真是惊喜，便再饮一杯祝贺表妹罢。”

        而回座的陈亦薇，仍然带着羞怯和腼腆的微笑。

        后半场饮宴皇帝一直有些出神，或是看着新晋的陈贵人，微微发愣。后半场也没有其他新奇节目，皇帝心不在焉地赏赐，不过虚应故事。整场宴会，只有许寄芙和陈亦薇得以晋封。

        皇后笑言：“臣妾生辰，也成了妹妹们的喜事，臣妾瞧着也开心，真是好玲珑的一对姐妹花呢。”

        皇后生辰的第二日，裴煊便翻了流莺阁的牌子。陈贵人承宠以后又得连升两级成了德媛，赐封号“馨”，成为舒淑媛以后第二个有封号的低位妃嫔。据说馨德媛天生香肌玉骨，引得蝴蝶都为之驻足。是以赐号“馨”，彰显皇帝对其的宠爱。

        馨德媛盛宠，一时间风头无两，竟隐隐然越过了前边的几位老牌宠妃去。新人上位，后宫各人，自然是人人心思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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