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大修）

仲春。后宫里的锦簇团花正当时节。群芳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东南角的一处宫苑里，却不是这般景致。院子里原本栽了几株梨花，似乎是养护不善的缘故，显得有些病弱，花朵稀疏，与鲜妍的春景格格不入，仿佛昭示着这整座宫苑的颓然。

        宫门口跪着一位宫装女子，素衣银簪，身形纤弱。她身旁，一身鹅黄宫装的侍婢，正焦急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这女子却恍若未闻，细看之下，眼神中盛满茫然。

        见自家主子如此情状，抱月更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将什么尊卑高低全抛在脑后，在心中狠狠骂起了将小主罚跪在此处的傅婉仪来。

        不过就是皇后娘娘见小主大病初愈，特地关照，让御膳房每日多送了一份燕窝。到她宫里的份数，就减了一星半点。就这么芝麻大的小事，她却斤斤计较，今儿好容易寻了个由头，将小主罚跪在此地。

        小主素来是个伤春悲秋、自怜自伤的性子。入宫后不得皇上青睐，早就郁郁寡欢。如今跪在自个儿的大殿门口，让阖宫下人都看到，对小主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若是一时想不开

        而许寄芙此刻的怔忪模样，落在抱月眼里，更让她直往那不好的方向想去。急将起来，更是两眼中都蓄起了泪：“小主，傅小主已经走了，您就起来吧。要杀要剐，让奴婢顶着去！”

        她抹了泪：“您今日委屈，自然有皇后主子作主。奴婢就不信，她还能反了天去——您还是起来，在这风口上吹坏了身子，奴婢又怎么和家里的夫人老爷交代！”

        抱月牵挂主子，却不知道此时她面前的许寄芙，一脸茫然并非作伪，也非自弃。她是真的疑惑——脑子里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仍旧压得她脑仁儿生疼。

        膝盖被硬石板硌得生疼，两腮上的泪还未风干，盐水刺得面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作痛不已。这一切真实无比的触觉，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抱月还在哭求：“小主，您脸上的伤也是见不得风的。若留了疤，这可如何是好呢？”

        “你去里边，给我找个什么面纱之类的来遮一遮。”说到破相，终于让换了芯儿的许寄芙也重视起来。死灰样的双眼里，又重新亮起了光：“顺便取面镜子来，让我看看脸上的伤。”

        “小主是说帏帽吧，奴婢这就去。”见许寄芙终于开口说话，抱月泪汪汪的眼睛，也终于雨消天霁。一叠声应着，匆匆进了宫里。

        耳边清净，许寄芙才终于感觉神智清明了些许，打起精神，思考起自个的现状：

        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一没车祸二没跳海，好端端的不过睡了个觉，怎么醒来就从前世光鲜靓丽坐拥数百万粉丝的人气网红许寄芙成了如今绛雪轩里圣眷稀薄还生命垂危的许贵人。

        况且一穿过来，就是这么个情状：罚跪。从记忆里看，原主位分低也就罢了，后宫的女人那个不是千种心机，偏偏她是个胆小怕事儿又没主意的主儿。而让她受了风寒、大病一场的落水事件，似乎就是沦为了另外两个宠妃争宠算计的牺牲品。

        好容易病愈，稍微得了点温暖，又招人眼红，迎来今日之辱。

        原主是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出去了，却累得她来接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前世的她随便一张自拍分分钟点赞过千，网友排队高呼女神求鞋包品牌口红色号，网红圈当之无愧的一姐，活得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哪里想到会有今天这样落魄情状？

        难不成是前世圈子里那些和她抢粉不成的同僚们暗中里买小人咒她了？可穿越剧都早已经是土得掉渣的玩意儿，连那什么正都不屑于拍不然这种狗血情节怎么偏偏发生在她身上。

        这群人，争不过她，连诅咒也这么毫无新意。前世今生落差如此巨大，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她还没缓过劲儿来。许寄芙仍跪着，这耻辱却只激得她一颗心中，斗志更为昂扬。

        罢了，既然如今已是这个样子，少不得要好好盘算一番，尽管放手一搏。后宫里最重要的是恩宠，前世她既然能引得百万人把她当作女神，就不信这一世连一个皇帝也攻略不了。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就壮烈牺牲做了他人的垫脚石。又或者，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把她踩在脚下

        不管在哪，她都要活得漂亮得意。前世的网红标杆cindyxu是，这一世的小小宫嫔许寄芙也是。

        正盘算着，却听到一把略带刻薄的女声：“小主，傅婉仪派奴婢来盯着您，这一个时辰，您可得跪满了。奴婢也不过奉命办事，有得罪处，还请小主海涵。”

        这话带刺，根本不像一个下人对自己主子的态度。抬眼一看，却是她自己的宫里人：根据原身记忆，这似乎是她身边一个品级不低的大宫女，唤作雀儿。雀儿的身后，还跟着个衣饰更简素的婢子。

        自从发现了许寄芙得宠无望，绛雪轩的下人们也心思活络起来。这雀儿平日就在她宫里作威作福，甚至比许寄芙，更像这宫里的主人。

        见这许贵人不似往常，要么露出怯懦，要么露出哀伤的表情，一双秋水杏瞳，只是直直盯着自己。雀儿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发怵。可小主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就算心里稍微打起了鼓，表面上，雀儿仍撑着：“如今不过还剩半柱香时间，小主好生跪着便是。不若传到傅婉仪耳中，莫说奴婢担待不起，就是小主您也——”

        话没说完，言下之意，却不言而喻。许寄芙盯着她，正冷淡抛出一句：“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傅主子的人——”却听得一把忿恨的声音：“我呸！小主如今可是你的正经主子，要打发你到浣衣局做苦力，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雀儿，你好大的胆！”

        许寄芙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抱月。手里握着帏帽，许是气急，声音都有些发颤：“贵人还轮不到你们一个两个做奴才的来管教！小主素日里可不曾薄待了你们，你们即便明日攀上了傅主子的高枝儿，只要你们一天还是绛雪轩的人，这里的规矩你们就还得守！”

        好个口齿伶俐的厉害丫头！许寄芙不禁在心里给抱月方才那一番一气呵成的斥责点了个巨大的赞。

        “小主宫里人本就不多，”雀儿得意惯了，如今身后又跟着自己的狗腿子，更不愿落了下风。况且，和抱月对上，比之和小主说话，她的底气，也更足了几分：“奴婢侍奉尽心尽力，小主赶了奴婢走，就不怕寒了剩下人的心？”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抱月斥骂：“小主从前病中体弱，稍纵了你。如今身子大好，你”

        “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分别。咱们侍奉了这么久，连陛下的面有得见上一回么？”雀儿见许寄芙不再说话，只一味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便当她是色厉内荏，说话也愈发放肆：“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跟对了主子。小主成日里锯嘴葫芦似的闷不做声，一天尽坐着看书了，实在是没盼头。主子如此，连带着咱们在外头办事也低人一等，我看，未必比浣衣局的差事好上多少！”

        “既然如此，抱月，”许寄芙突然开口，“去禀了掖庭令，说我宫里的雀儿目无主上，犯了宫规。绛雪轩庙小，容不下大佛。雀儿，就到浣衣局高就吧。”

        她说话虽仍带着三分病气的虚弱，可语中坚定之意，是从前未有。这下，抱月和雀儿都齐齐怔住。许寄芙一手撑住地，一手扶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

        “你大可以去禀了傅婉仪，看她同不同你作主，”双膝剧痛，可许寄芙撑着墙，硬是将一双腿连着腰背，都挺得直直的。白衣在风中翻飞，她神色肃杀，自然而然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仪：“连着我不跪，你的前程，都可以一并说给她。若是傅主子为你出头，咱们就到皇后娘娘处论一论。”

        抱月平日就痛恨雀儿在宫中目中无人的作派，奈何小主是个泥人性子，由着下人骑在自己头上，也只会一味忍让。如今突然转性，惩治恶奴，她喜得跟什么似的，顾不得深究小主为何突然转了性，冲着雀儿狠狠一啐：“她也配！”说罢福一福身：“雀儿姐姐在浣衣局得了好前程，可别忘了提点提点抱月。”

        雀儿一张脸，已是吓得煞白。许寄芙和抱月的话都没错。她似乎忘了，这位人人可欺的无宠贵人，能被比她位高的妃嫔折辱，可打发她一个下人，的确就是一句话的事她同傅婉仪宫里的叶心交好，自以为背靠大树，哪知泥人亦有三分土性？

        抱月送了帏帽来，替许寄芙遮住面上被傅婉仪掌掴留下的擦伤。许寄芙走回寝宫，对身后雀儿的撕心裂肺的哭求置若未闻。

        待到进殿坐下，抱月才注意到许寄芙揉着膝盖，脸色也有些发白。跪了一个半时辰，想来也是疼得狠了——她正欲给小主捂一捂，再说上两句宽慰的话，却听许寄芙开口：“你去把小抽屉里的荷包取来，上外头把绛雪轩里的奴才都召在一起。”

        抱月虽不解其意，可见小主神色坚定，不似以往，一咬牙，匆匆去了。不一会儿，绛雪轩内厅里，已跪了宫女内监近十人。

        许寄芙才发落了雀儿，好多宫人们在内殿做事，消息还未传进来。只不过此刻不见雀儿身影，许多人也暗自交换着疑惑的目光。

        “诸位跟着我，也有两年多了吧，”许寄芙一开口，先是如往常般的和风细雨，“我身子弱，又不得圣心，难免拖累了诸位。”

        小主这是什么话？抱月心急，却看到许寄芙递过来一个眼神，只好生生咬了下唇，并不插嘴。

        下人们也诺诺回了“不敢”，可许寄芙听得出，不少人说得无精打采，显然是违心之语。

        “我今日叫诸位来，就是给大家一个机会：方才，雀儿已经求了恩典，另谋高就去了。诸位若有更好的前程，大可在今日一并告与我听。我福薄，却不好耽搁了你们跟我受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人蠢蠢欲动，却都不敢做那出头鸟。

        半晌，终于有个小宫女，牵住一位同伴的袖子，大着胆子磕头道：“回小主，容妃娘娘宫里的宝玲前儿来同奴婢讲，漪兰殿短了两个洒扫上的宫女儿，想叫奴婢和柳叶过去当差。奴婢二人正欲过来禀了小主，请小主恕罪。”是个名唤莺儿的宫女。

        内务府大把的奴才不挑，一个妃位的宫嫔，犯得着从一个小小贵人宫里要人？抱月柳眉一竖，这莺儿还是二等宫女，按照寄芙的贵人位份，已经是小主身边指得上名的大宫女儿，居然也存了这样的腌臜心思可许寄芙只摆摆手：“你们收拾包袱去掖庭令禀了黄管事。抱月，赏银子，就当是我给二位最后的心意。”

        抱月气恨，将手中的银子往那二人面前一掷：“小主心慈。绛雪轩地方狭小，不比漪兰殿宽敞亮堂，容不下两位的雄心。待会儿拾了东西便早些去给容主子复命吧，免得误了时辰，耽搁了二位费尽心思谋来的大好前程。”

        莺儿和柳叶被抱月一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拾了银子，匆匆出门了。不一会，又有个小内监站出来陈了情。许寄芙照样让抱月给了赏银，再看堂内，只剩下区区五人。

        绛雪轩里一片静谧，连外头轻细的风声也听得一清二楚。许寄芙半眯着眼睛，半晌才道：

        “可都想清楚了么？”

        抱月跪在当首，第一个开口道：“奴婢誓死忠心小主。”

        后头跟着的一众人也道：“奴婢/奴才誓死忠心小主。”

        声音虽不算大，可也没有犹犹豫豫的。许寄芙睁开眼，又问抱月：

        “现在这儿跪着的还有谁？”

        “回小主，宫女还有双儿，盼儿，柳絮，内监还剩小顺子，小安子。”

        “绛雪轩里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人，往后大小事务，免不了要你们多帮衬着。只要你们肯忠心，踏实做事，我也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说罢，从枕下摸出方才备好的金锞子，道：“这些金锞子，今日赏诸位的忠心。我如今位低人轻，能给你们的不多。但我今日许诺：往后，一定会有你们的好日子。”

        众人又是一阵谢恩。许寄芙看其中下首一个绿衣宫女，打进来一直面色从容，很是沉稳的模样，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宫女不卑不亢，拜下身去答道：“回小主，奴婢是茶水上的柳絮。”

        许寄芙点头道：“雀儿一走，我身边短一个当差的大宫女。我看你样子还稳重，便先顶了雀儿的差使吧。从前我无心宫里事务，而今大梦方醒，也给你赐个名，权当一个新开始——便叫‘怀雪’吧。和抱月是一对，叫着好听。”

        这也是她从原主记忆里得到的讯息：真正的许寄芙，从前想将此名赐予雀儿，可雀儿眼看着便不是个忠心的。真正的许寄芙也只好将这寄托着诗情的好名字藏在心底，终日郁郁而已。

        如今找到一个看着还算可靠的宫人，先替原主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也算是许珠珠对于鸠占鹊巢的一点补偿吧。

        从前的柳絮，现在的怀雪磕了个头：“怀雪谢小主赐名。承蒙小主看重，奴婢日后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小主，万死不辞。”

        又给众人重新分配完了差使，一屋子奴才都各自下去，许寄芙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前世没别的爱好，最爱看的就是各种宫斗电视剧。为此，她那老妈子似的助理anne没少对她冷嘲热讽。可谁知活到老学到老，这不就活学活用，当了回宫斗文大女主，扬眉吐气啦？

        做为高级网红，什么套路她不会用？现学现卖的事情她做得可不少，不灵活变通，怎么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嘛。

        况且，她不去套路别人，只能等着别人来套路她。

        抱月看着自家小主面上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心道今日一辱，或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打从地上站起来，姑娘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方才处理这事的手段干净利落，许是进了宫，耳濡目染的，手腕也变得厉害了些。

        她隐隐约约觉得，往后的日子，要有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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