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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藤(修)


这几日的绛雪轩,很是忙乱。

        先是抱月怀雪两人被打发到内务府,只说许贵人病愈,可身子还是虚弱,胃口不太好,请在吃食上短着些,换了牛奶蜂蜜之类的来,做补身子用。又叫人多搬了几盆茉莉,素馨一类的香花进来。

        要来的牛奶同蜂蜜,许寄芙全都没喝,只吩咐双儿把它们混成糊状敷脸,说是叫什么“面膜”,可以养颜润肤。顶着白煞煞的一张脸,夜里倒是把合宫里的人都吓了个遍。她还差点儿把簪子上的珍珠生生抠下来磨粉做珍珠美白霜呢。

        这副身体的原主底子其实很不错,自打她身体好了,恢复了给皇后请安的作息,她便每日都细细观察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嫔们,发现在这一众女人当中,原主也算是出挑的了。只是平素里她沉默寡言,爱低着头,又尽穿些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素色,才不显罢了。

        敷着脸的许寄芙闭着眼睛想,前世做为网红,她也算是个美人儿了。可是若说素颜嘛,这个许贵人确实比她漂亮。放到前世,化个妆录几个小视频发到抖声小绿书,恐怕连她本人也得靠边站。难不成是老天爷看她穿越得这么惨,特意给她的补偿?

        后宫嫔妃以色侍人,样貌当然是一等一的重要。不过,通过这么些天的旁敲侧击和对记忆的梳理,她发现这许贵人除了一副好皮囊,也没什么其它亮点了。许寄芙不由得暗自腹诽,其他人穿越都是自带金手指和各种光环,怎么轮到她就成了个绣花枕头。

        前世她也没费心思塑造过多才多艺的形象,除了爱看宫斗剧,偶尔能整上两句文的,综合文化素养堪称九漏鱼水平。如此想来,其实网红和妃子也挺像:大多数人,只要好看就行了。发张自拍能配几句貌似大道理的鸡汤,偶尔拍几本外国诗集精致的封面装装逼,对于它们漂亮外壳下的内在还真没深究过。

        老祖宗的文化瑰宝就更不用说了,前世的她一看到那些大部头的历史就头痛,诗词歌赋虽然在机缘巧合下看过不少,却实在没有静心品读过。

        前世她最不喜欢成日里抱着本古典诗词伤春悲秋的“矫情”女生,如今却有点悔不当初。她穿越来的这位宿主是个爱读书的文艺女青年,她来之前的生活那可谓是手不释卷。而今她把一应书本全部束之高阁,身边的丫鬟难免看出端倪。她只道是生过一场病突然转了性子,现在看见那蝇头小字就头疼,往后便不读书了吧。如此蹩脚谎言,丝毫没让抱月脸上的狐疑减少半分。

        古人迷信,可别觉得她是被夺舍了才好。虽说实际情况,也和夺舍差不离穿越来换了一副身体还是得做胸大无脑的主儿,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好在通过一个多月来的观察,她穿越来的这个朝代叫做大夏,似乎是个她所在的时空中历史上没有的朝代,自然也不需要她运用历史知识来未卜先知,给皇帝排忧解难。大夏当今的天子裴煊年纪不到二十五,据说当皇帝当得很出色,用现代话来讲,大概称得上“年轻有为”。

        皇帝当得好,后院里,东西六宫十三苑,同样热闹。中宫谢韫文出身清贵世家,在太子府时便伴于圣驾左右,是为太子正妃。而眼下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是当年的太子嫔,眼下的玉贵妃沈曦柔。

        在给皇后请安时,许寄芙第一眼便被这个女子吸引住了。

        风华绝代,艳色倾城,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偏偏这样的美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天然清贵的傲气。许寄芙当时就想,这样的容貌放到前世,应该是网上最爱热议的“骨相美人”,也的确是美到了骨子里。玉贵妃之下,便是容妃,丽妃,婉贵嫔,苏昭仪较有圣眷。容妃温柔小意,丽妃妩媚动人,婉贵嫔娇柔婉约,苏昭仪风姿绰约。总之女人们各有千秋,也摸不透这皇帝的口味。

        这一日许寄芙给皇后请过安后,带着抱月出了景明宫。日头正好,天色蓝得清透而澄明。许寄芙心下一动,道:“今儿天色好,咱们上御花园转转吧。”

        御花园里自然是各种奇花异卉含芳吐蕊,许寄芙的dna当时就动了,只恨不能掏出手机来自拍个痛快。而眼下没有手机,她心痒难耐又不得解法,便鸡蛋里挑起骨头,在心里吐槽起封建统治者的奢靡作风。

        和丫鬟悠悠逛逛,便聊边走,不觉已是中午了。眼见着日头渐烈,她一路绕过了大半个御花园,此时正好行到一处紫藤花架旁。

        满架子的紫藤花密密匝匝地垂落,纷繁艳丽如瀑,正好在艳阳下提供了一块荫庇。许寄芙牵着抱月道:“日头这样烈,咱们不若去那花架子下躲一躲,等太阳小些了再回去。”

        抱月应了声,主仆二人便走到了那块阴凉里。抱月看着满架绚烂的紫色花朵,赞道:“小主您看,这紫藤萝开得多好,这样嫩的紫色,也只有春花才有了。想不到这样偏僻的角落,也有这般好的景致。”

        “景儿好,本来便不拘地方的,”许寄芙接口道,“不过在我瞧着,这紫藤花开在架子上,美倒是美,却还不是最好。”

        抱月奇道:“紫藤萝除了往花架上爬,难道还有别的去处?”

        “这话既说出来,也不怕你取笑了,”许寄芙闻言,倒是微微红了脸,“我呀,一看到这满架子的花,心里想的却不是别的,而是藤萝饼和藤萝酥。从前在浙江南尝过的,花香四溢,黏而不腻,想起来就要流口水。”她还理直气壮给自己找借口:“花虽好看,可景致终究只能饱个眼福。可做成了点心,听着虽说有些不解风情,但也能称得上是物尽其用。”

        语罢,又嫣然一笑:“眼福哪有口福妙。进了自己的肚子,可还踏实呢。”

        她说这番话时背对着抱月,笑语燕燕,只等着伶牙俐齿的婢女接她的口。半晌不见回音,许寄芙转头道:“抱月——”

        已在嘴边的话语生生停住。她屏息敛容跪拜如仪:“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寿万安。”

        皇帝的随从皆是训练有素。浩浩荡荡一行人,行至她身旁竟没有半点让她觉察。

        裴煊还穿着朝服,想来是刚刚下朝,偏巧也来御花园闲逛。朝冠前垂落的白玉绺遮住了容貌,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而他此刻,正细细打量着面前有些眼生的女子。

        暖色的撒花百蝶裙,鹅黄的的绣花层层堆叠,最难得她肤白胜雪,倒也衬得起这样娇嫩的颜色,亦不显得厚重。生动的黄衬在明艳的重重紫帘下显得尤为亮丽。

        只不过戴着帏帽,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可脸上一道红色伤痕触目惊心,像是指甲刮的

        “嫔妾容颜有损,实在不宜面圣,”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许寄芙头压得更低:“还请陛下恕罪。”

        “你是哪宫里的人,脸又是怎么回事。”裴煊声调平缓,辨不清喜怒。那女子娇娇怯怯道:“回皇上,嫔妾是绛雪轩贵人许寄芙”

        对她的伤,却吞吞吐吐起来。还是许寄芙身旁的宫人,叩了首道:“回皇上,我家小主性子好,前日大病初愈,皇后娘娘体恤,特地让御膳房多拨了燕窝来替小主养身。莹花阁傅婉仪素来爱吃燕窝些,几日前说小主”她咬住唇,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裴煊道:“继续说。”

        宫女咬牙:“傅小主说,许贵人就会装虚弱,一张脸,晦气得很。那日小主又穿白衣,傅婉仪觉得小主冲撞了她,便让小主在宫门口罚跪两个时辰,还掌掴了小主。这伤,就是护甲刮的”

        裴煊面色有些沉,便吩咐身边的内监:“去查一查。”又对仍跪着的许寄芙说:“既受了委屈,何不禀了皇后。平身吧。既才病好,便少跪些。”

        这话,就是对抱月所说,已经信了几分:傅婉仪跋扈,宫中人人皆知,据说她是有意学着丽妃作派。许寄芙站起来,一副委屈模样:“皇后娘娘事忙。况且此事本就因娘娘心善而起,嫔妾怎好又闹到娘娘跟前,没得让娘娘心烦。”

        皇帝身边的人,消息灵,脚程快——不一会儿,大内监宁福海便上来,恭恭敬敬磕个头:“回皇上,确有其事。许贵人所住绛雪轩地处并不偏僻,来往的许多宫人都看到了傅主子罚跪,还有掌掴许贵人的事。”

        “仗着自己位分高些便嚣张跋扈。婉仪傅氏,德行有失,降为常在,闭门思过吧。”

        ——一句话,就将几日前尚在云端的傅婉仪,打入了尘埃里。他又对许寄芙道:“皇后是中宫,自然要替后宫主持公道。往后再有人给你委屈受,不必忍着。”

        “嫔妾明白。”许寄芙似是感激万分。裴煊盯着她面纱下有些模糊的面容:杏脸桃腮,眉眼盈盈,就连面上嫣红的伤口,也是平添风情

        他的后宫里竟有这样的女子?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煞风景的。可是那样的不解风情,也可称得上有趣了。裴煊便道:“掀开面纱,让朕看看你的脸?”

        靠!果然是小老婆太多,皇上怕是这么久才第一次见这原主的面吧。许寄芙心内吐槽得厉害,面上却还是一副娇羞模样,轻轻掀起遮挡在眼前的素色轻纱。

        纤长的睫毛在眸子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微微抿唇,脸颊上飞起两片薄红。眼波却是流转的,仿佛幼鹿一般,想看清眼前男子,又有些畏惧地收回清澈的目光。

        这副模样前世她在镜子前演练过好多次,每一个动作都按部就班,丝毫不乱。顶层网红,想抓拍她们素颜丑态的镜头无处不在。只有像军训似的把每个神态都演练好,才能保证在被偷拍时时刻保持纯真美丽的形象。

        “许贵人是没吃饱便出了宫门?怎的看到良辰美景,春和景明,也一心只想着吃呢。”

        许寄芙的一张脸,更被这直白的话羞得灿若红霞:“嫔妾方才不过与侍女玩笑,小女子胡言乱语入了尊耳,没得让陛下取笑了。”

        话语中有了几分娇憨,又有几分带点傲气的羞赧。她倒心大,才吃了亏,心情却开阔。借他的手,又是替自己出了气。

        裴煊勾唇:“怎会。你这小女子之言,虽说是歪理,朕觉得也还有趣。江南新来几匹杭绢,几篓春茶,一并赏给许贵人。”

        随侍的大太监喏喏地应了,一行人又浩浩荡荡逶迤而去。

        许寄芙婉声拜送道:“谢皇上赏赐。嫔妾恭送皇上。”

        回到御书房的裴煊还在想着刚才遇到的这个许贵人。说实在的,他对于她的名字和这个女子本身都毫无印象,若非今日偶然听到那花架下的说话声,只怕他这辈子也不会多注意她一眼。

        细想起来,她还真的是很容易脸红。她本就娇小,脸红起来叫他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怜爱。裴煊的思绪这样一荡,却也只是一秒钟便回过神来。她方才那番话,如今细细揣摩来…裴煊心中一动,唤道:

        “宁福海。”

        “奴才在。”

        “你去打听打听,绛雪轩的许贵人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的动向么。”

        宁福海躬身应了。不一会儿便回到殿上,恭谨回道:“回皇上的话,贵人小主前阵子不慎落水受了惊,抱病了好一段时间,也是近段日子精神好了些才偶尔出来走动,还叫傅婉傅常在那边给了好大的没脸,又吃了一阵药。太医院那边都记录在医案上。侍奉的奴才似乎也还安分,并没有什么异常。”

        抱病在床?那大概是他多心了。后宫女子,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可许寄芙这点心机,还在他的容忍范围内。裴煊轻轻点头道:“知道了,退下吧。”

        皇帝的赏赐是下午送到绛雪轩的。

        除了他上午提的杭绢,明前茶,还有一篓子香气四溢的藤萝饼,并一对明珠耳铛。来送赏的宁福海恭恭敬敬道:

        “这藤萝饼是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制的,寻遍了御膳房上下,专找了一位擅做江南菜色的司膳,试了好几个方子方得此美味。这一对儿明珠耳铛,是皇上说您衬着鹅黄色尤其好看,专程开了库房寻出来的。明珠常见,发淡金色光的却旷世罕有,不仅如此,您摸着还有些暖呢——这可是上上荣宠。”

        许寄芙摩挲着那圆润的宝珠,笑容灿烂地谢恩,抱月乖巧,忙把备好的荷包给了宁福海。他也不推辞,笑容满面地做了揖,又领着一干小太监回去复命了。

        皇帝,普天下什么宝物他没有。他给女人的赏赐,价值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礼物里的心意。如今皇上记着了她说的藤萝酥,还能注意到她穿黄色好看,无疑是个好的开始。

        宫中人人皆道皇上喜爱莲花,自打入夏,太液池边徘徊的女子便没有断过。许寄芙也是因为一次偶然在这花架子下拾到了龙纹的香袋,才推测出皇帝似乎也会往这边来。毕竟天气渐渐闷热,谁不青睐一片阴凉呢。

        而鹅黄衬嫩紫最为出挑,也是前世她做网红看了那么多时尚杂志穿搭博客和秀场总结出来的实际经验。网红不想泯然众人,穿搭上一定要怎么出色怎么来。妃嫔同理嘛,后宫女人那样多,不让自己出彩些,皇上凭什么多看你一眼?

        而她费尽心机才想出的那一番台词,还要感谢盼儿偶然听到太和殿洒扫小宫女聊起八卦。皇上的忧心事,挨在近旁的人多少会知道些。宫里不缺好管闲事的主儿,而一个宫女儿在路上碰见另外两个宫女儿,是不会让人多起疑心的。机会就是这样子来,而她,把握住了。

        成功除了精密的安排,亦需要一点点运气和尝试。她猜了,赌了,老天眷顾她,这一步棋她没有走错。如今这情势,皇帝应当听出了些东西,想来很快前朝就会有动作。也不枉费她挖空心思,机关算尽了。

        勾起唇角,手上淡淡金色光泽的明珠,确实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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