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易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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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不惑的皇帝成玄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自少年时亲上战场杀敌练就英武不凡的身躯不说,本身又是世家出生的贵公子自带几分儒雅贵气,加上岁月给予的沧桑成熟和手握天下的霸道威势,焉能不教女子心动?
可惜成玄心里只有皇后卫氏,余下妃嫔不过三两寥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更别提承宠生子,养在那儿纯粹就是充作门面给谏臣们看,尽皆是枯坐宫中的上阳人罢了。反倒是皇后卫氏心软,可怜这些不得喜爱的妃嫔们,一应用度从来不缺还让她们各自从旁支抱女儿来养着好晚年有靠,也时常召她们的亲人入宫陪她们说话。臣子们再看不惯皇后多年如一日的独宠也必须夸声皇后贤德,成玄自然更加敬重爱惜自己的妻子。
这样一来二去的,纵使心里再恋慕皇帝再恨皇后,那些女子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竟还是无一人能分了皇后的宠。
说起皇后卫氏,倒也是个传奇人物。
皇后卫氏出身并不高,不过一小小守镇武官的女儿,却自幼巾帼不让须眉,十一岁就带着手下几百来号乡野长大的小娘子把当地欺男霸女的富商家给抄了。十三那年父亲突然去世后更是领着镇上吃不饱饭的一干青年男女组成小部队,慧眼识珠投奔了当时刚刚附近起事尚稚嫩的成玄。
卫氏固然是个美人,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顶多在乡野小镇上拔尖,在稍大一点的城池里都能找到三五个与她同等姿色的女子,更莫论与易韫这般绝色相比。偏偏见惯了温柔文雅世家小姐的少年成玄一见这等英气女子,顿时就移不开眼主动追求。二人熟知后认识到卫氏美貌下与众不同的独立聪慧更使成玄深陷其中,拒绝当时易定远给他相看好的某手握大军节度使的女儿,坚定要娶卫氏。
卫氏及笄礼过,成玄便自行与卫氏简单仓促成了亲,因着战乱物资缺乏没有像样的礼服,匆忙挑了两件衣服便成了夫妻。成玄每想起此事都倍感愧疚,后来时常对大臣们说起未能给皇后隆重婚礼乃平生一大憾事。他和卫氏共孕有三子,夫妻和睦十几年来不曾有丝毫改变。三十多岁的卫氏已难免显露几分老态,成玄却依然爱其如初,堪称古今最痴情帝王。被感动的文人们更是大书特书,一句“卫者,唯也”被大书特书写作无数话本诗篇,大有将此典故与“故剑、望陵”相比并凌于之上的态势。
易韫一路听着这些话入了长安,难免心中好奇。见到卫氏的时候,趁着低头用茶的功夫借眼角余光细细打量着主位。卫氏妆容淡雅衣着华贵,乾国国力强盛四海一统欣欣向荣,国库充盈的成玄哪里舍得委屈皇后,卫氏打扮低调却不朴素。现在她身上穿的料子还是西边大秦那块的手艺,钗环上亮眼的各色宝石是南边新打下来的南诏郡上贡的珍品,拢共也就二十来块,全被成玄命最好的匠人打成首饰送给皇后。
卫氏保养得宜,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全然看不出皱纹斑点,虽比不上少女鲜活明媚,举手投足间的飒爽英姿竟与美丽无双的易韫能分庭抗礼。她眉目间没有半分忧色,大约因她本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又有个厉害又无条件宠她的皇帝夫君,宫中妃嫔不敢到她面前碍眼。内外大小事务也有诸女官操持,儿子们也孝顺,平日里看书赏花打马球玩叶子牌,全然不需费心,自然显得年轻。
易韫见到她之前完全不能想象,这般姑射神人似的美妇已有了和自己一般年岁的儿子。看来日本真是太小了,平安京所谓的风雅也太浅薄粗俗,若不是来了乾国,易韫哪里见识过此等尽态极妍的贵妇人。易韫不由有些自惭形愧,突然明白了平安京诸位男子见到父亲时的感受。在卫氏面前她简直就像穿着公主衣服的田舍女!
屋中燃着香,伶人弹奏碣石调,二人在此氛围中寒暄几句,大多时候是卫氏问易韫答。卫氏对易韫倒是非常慈爱,许是没有亲生女儿的缘故,其余妃嫔的养女因其母也和她不亲近。卫氏今见了易韫这样好看乖巧的小娘子,心里爱得不得了,几番话后竟褪了手上前几日刚送来的刻经玉镯给易韫带上。
没有母亲的易韫正因这份善意渐渐放松下来,一赤黄袍杉中年男子却未经下人通报便径直越过易韫坐在卫氏旁边。易韫顿时汗毛乍起,声音也有些虚浮,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有直直盯着地板。
能这般做的,除易定远的表兄、打到平安京的乾国铁血帝王成玄之外,别无二人。
卫氏见可爱的娇客被吓到了,不免有些嗔怪。
“每次作出这副样子,难怪三郎到如今还这么怕你,你这当阿耶的竟摆脸色。”
说话间又拉起易韫的手好生安抚。
“阿韫你别看你大伯如今吓人,当年他拿石弹子偷偷打先生被发现,还被你阿耶训了好几日。”
说到这儿皇后还调皮地向易韫眨了眨眼。
“咳咳,多少年前的事了难为卫娘还记得。”
成玄有些绷不住脸面,不自在地插话试图挽回一点面子,有个记性好的娘子就是要随时做好被翻旧账的准备。
当年的成玄可谓是当地首霸,整日和一群少年不要命地拿命去拼,易定远请来的先生更是来一个赶跑一个,若不是易定远的手段教他害怕,简直没人能降伏这匹野马。
老天却生了一个卫氏,于是所有桀骜不羁都化为绕指柔肠,破釜沉舟的勇莽也磨成深思熟虑的智取。
成玄很自然地坐在卫氏左侧,把卫氏的手从易韫那儿抢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对儿新的绞丝蓝宝金镯子给卫氏戴上。卫氏的手并不滑嫩,多年战场经验磨成掌心厚茧,碰着甚至有些粗糙硌人。
“咱们都是快抱孙子的人了,还弄小郎君小娘子这一套,也不嫌丢人。”
卫氏嘴里嫌弃,眉眼却张扬肆意,显然极受用。
易韫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斗嘴玩笑。
成玄的目光看向卫氏时是那样深情,她自诩容貌出众,可成玄眼里天地间只有卫氏一人,其余同土偶木人无异。若她亲生的父母有一半如乾国帝后这般恩爱就好了,可惜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只有母亲哭泣的脸和父亲永远触不到的背影。
好在,她有幸被易定远收养。
想起源博雅看自己时眼底骗不得人的浓浓情意,易韫羞得耳根红了,不由有些期待今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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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在屋外欢鸣屋内,竹席上坐着二人。
青衫散发的美青年左手搭在膝盖上,一派狂生模样。他对侧的人则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五官精致犹如画卷。二人间是一盘已至中盘的棋局,青年执白。
安倍晴明眉头紧锁,面对处处致命的攻势不知如何下手,黑棋大龙犹如被白棋卡住了咽喉,进不得也退不得。那枚玄色棋子在白玉似的指尖反复琢磨许久,最终还是被放回竹编棋罐中。
“我输了,定远的棋力已至臻化境,以在下的修行想要赢你果然很难啊。”
他摇着手中桧扇,大方地承认自己不如易定远。在下棋方面输给易定远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甚至可以说值得骄傲,能当易定远的固定棋友出入饮水居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易定远一手拣棋子,一手端着白瓷酒碟一饮而尽。他是那种喝酒容易红脸的体质,这一碟酒下去脸上赤霞漫天,眼里也多了几分朦胧的意味。可谓“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安倍晴明不赞同地皱着眉,将易定远身侧的白瓷酒瓶夺过来。
“定远未免太好杯中物!定远自称精通医理,怎么连过度饮酒的害处都不知晓。”
易定远也不恼,对于朋友他一向宽容。
“晴明知我素慕太白,我等只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说着还冲安倍晴明傻笑两下,亮出已经空了的酒碟,俨然醉得发了痴。
安倍晴明摇了摇头,对于易定远无可奈何。
这人真是,平日里端着一副温润君子的架子,一喝醉就连垂髫小儿都不如。
他认命地招来神将收拾残局,自己则亲自扶易定远在庭院散步,以图发了汗醒醒一身酒气。
接触到易定远身躯的那一刻,安倍晴明忍不住有些心旌摇荡。不知是什么原因,易定远醉酒后身上没有一般人的酒臭味,反而只有淡淡的酒香味。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能和他如此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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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晨钟间,易韫终于嫁了,出嫁那日热闹得整个平安京都为之沸腾。
又十年,易定远病逝,时年未至不惑。
参考资料:
《文物里的古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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