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易定远

易定远虽未过分刁难源博雅，却在紫姬满十三岁时就送紫姬前往乾国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紫姬游学一事早在他刚收养紫姬时就已经决定好。

        “不过两载，若仅因此而不自控，有何颜面令吾女嫁与。”

        愿意当易定远女婿的贵公子在平安京内轻松就能数出上百号，若不是源博雅侥幸得了紫姬的芳心，论年龄论身份论外表他皆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却只有他让紫姬看上眼。看不惯源博雅“惯会做些卖乖讨巧之事”的贵公子们都希望抓到源博雅的错处，而同易定远结为两姓之好的愿景破灭，巴不得易定远换个女婿的各位官员王族就更多了。

        源博雅不过是一个臣籍降下生父早逝的少年，因与紫姬的恋情得到易定远的照拂而直接以臣籍一跃封为正四位上中务卿统领中务省，在此之前这一职位向来由四品以上亲王担任。中务省拥有辅佐今上、发布诏敕与叙位等大权，可以说是八省之中最为重要的省，居于六省之上。中书省下一职六寮都是相当重要的部门，连今上身侧侍从和带刀侍卫都归中书省统辖。

        今年源博雅只有十五岁！这是何等荣宠，哪怕皇子也不过如此。稚儿携黄金行于闹市之中，偏偏身后还有惹不得的人保驾护航，怎能不招来嫉妒。

        另一方面，在乾国游览的易韫日日都快活得很。

        由六年前发现的蒸汽技术作为动力，巨型宝船一路乘风破浪以每时辰四十里的航速向乾国驶去。紫姬兴奋地透过烧制的透明琉璃窗看到书中都不曾记载的神奇景象，甚至亲眼目睹《古今注》中“鼓浪成雷，喷沫成雨”的大海鱼在阳光下喷出水柱隐有虹色。滟滟随波千万里，转眼间就到了乾国明州港口。

        紫姬从船上由侍女搀扶踩着铺路的绸布一步步走下，港口上是当地官员领着众人，过去前往唐国的遣唐使无一不是通晓经史、擅长文墨的汉学大家，个个出身高贵、容貌俊秀且温文尔雅，然而他们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反而要经过重重验证登记考验才能前往长安。紫姬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她实际上只是兵补卿宫的庶女，若不是她有幸被易定远收养，万万没有这般尊贵的待遇。

        乾国与日本的商人往来的次数有限，所带的货物也只有那么多，其中的精品更是凤毛麟角，每来必要经大宰府上供给大君，经过大君御览后才会有部分赏赐给王族公卿及后宫妃子。而自她由若紫成为易韫后，所见所用无一不是千金难买的唐物，有些连大君和摄政大臣都眼热不已。

        香料染料、木材织物、瓷器琉璃、皮革兽骨、文玩汉籍，饮水居中都是乾国皇帝特意吩咐海运官员运来的精品，随意一件放在外面都价值连城。除此之外饮水居庭院中还养着一园子孔雀、白鹦鹉、拂秣狗、雪爪猫等鸟禽，由从乾国带来数名驯兽人养着，只是为了让易定远闲暇时逗乐赏玩。

        在此环境中成长几年，紫姬面对这等场面也能迅速镇定下来。

        在一群几十岁的官员中，领头的官员年轻得有些过分了，他身穿小科朱袍系草金钩带，脸颊还带着积几分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他是从四品明州刺史秦岩，虽与易定远同为刺史，秦岩却没有资格穿大科紫衣，易定远名义上只是刺史，实际爵位等同亲王，乃至可与帝王并肩。当年乾国国君未得天下时，亲口承诺他日若称帝易定远便是一字并肩王，易定远身上可还是有“楚王”一爵。易韫是易定远上了族谱的正经嫡女，在乾国位比郡主。太后已逝帝乃独子未有公主，除却皇后易韫便是乾国最尊贵的贵女。

        秦岩是易定远的学生，如今虚岁不过十九，现下乾国备受赞赏的蒸汽技术就是由他提出设想请来数名巧匠化为现实，未及弱冠便得帝王重用，只等在地方历练积攒些政绩便能回到长安委以重任，不出几年又会是一位佩金鱼袋的重臣。帝王忌惮易定远，却不得不承认易定远在教书育人方面堪比孔圣，门下弟子数百，所教出的学生不入仕也在各行各业独领风骚，入朝为官的学生皆是治世能臣，内政领兵各有所长。

        帝王忌惮易定远许久，见他从不往乾国传递任何消息，易定远的学生也没有任何与易定远联系的迹象，似乎真的认命老死异国，这才堪堪放下心来。他好歹是易定远亲自教了那么久的合格帝王，因为心中的恐惧故意放逐这些人才在乡野闲置不是贤君所为。他下定决心重用人才，果不其然，短短几年内南诏、吐蕃、回鹘、契丹、阻卜、东丹、南蛮、喀喇等异族接连被平定，易定远门下的武将们一路平推过去，乾国的领土瞬间就翻了几倍，周边国家皆主动表示愿意成为乾国附属国，成为乾国新丝绸之路企划的守路狗。

        秦岩是易定远门下文臣的佼佼者，为人正直忠君到有些古板的程度，经过几年的反复考验帝王确信秦岩在易定远和主君之间肯定会选择忠于主君，在易定远门下诸门徒中他最信任秦岩，打算培养成为未来太子即位后的肱骨之臣，于是放心地将接待易韫的任务交给秦岩。帝王确信即使易定远堕落到让弱质女流来联络留在乾国的暗棋，秦岩也不会帮助易韫，甚至一经发现易韫有召集易定远门人的迹象便会立刻报与他。

        “委屈娘子纡降鄙人府中修整几日，官家所派使臣正尽快赶来，届时将迎娘子乘蒸汽辇，由近卫护航前往长安觐见官家。”秦岩恭谨地向易韫阐述目前境况，易韫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便随着前来接应的侍女登上乾国所造的无马蒸汽舆。坐在车上的紫姬突然道“也不知香炉峰的雪如何了？”从乾国选来服侍的侍女皆是一愣，如今正值盛夏，哪来雪之一说。唯紫姬的贴身女官轻笑一声起身稍拨开车帘，大街小巷众生百态一览无余。

        肩上背着孩子买糕饼的父亲，给妻子试簪子的丈夫，扶老母亲挑布料做衣服的儿子，随意摆个棋盘就对弈的棋痴，骑着竹马喧闹过市的男孩和捏泥人的女孩。多的是衣裳靓丽的女性不带帷帽结伴走在街上，她们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女，也有成了婚梳起发髻的妇人，有的穿着凸显丰满身材的齐胸襦裙，也有穿着规矩的上襦下裳。路边还有艺人演百戏，哭着唱戏的踏摇娘、高举木偶的窟礧子、顶着装饰仙山模型竹竿的寻橦。

        皇后卫氏是个有些离经叛道的女子，当年帝王起事时皇后就在前方为帝王掠阵，帝王常赞皇后有“孔明之才”，朝政要事也屡屡询问皇后，更是开设女子恩科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上行下效，如今女子私塾也多了起来，通晓知识有了才能的女子不再甘心老死家中，纷纷一展所长证明自己。就连边关要塞也有剽悍的女子军提刀上马，同凶狠的异族蛮人搏杀。

        仅是惊鸿一瞥，就让紫姬暗暗心惊，乾国自由开放的民风和多样的文化是日本远远不能及的。难为父亲为了落后庸俗的平安京公卿们以身示范，日本实在是和乾国相差甚远，人人称道的左大臣之女藤原贵子放在乾国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自视甚高的公卿们于乾国世家子弟眼中大概也像笑话一样吧。

        乾国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充满朝气的国家。经过多年动乱后的乾国疯狂向过往落井下石的仇敌们连本带利地讨回。它急切地向这片广袤的大陆探出刀锋，天地间只有一块饼，分得多分得少全看拳头大小。乾国人民们被常年的掠夺和流离失所吓怕了，易定远起事时的口号就是：不争则亡。

        全国上下崇尚新的技术、崇尚更高的武力、崇尚强大的力量，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国家强大到子孙万代都不必沦落到忍饥挨饿儿女互食的惨境。是易定远和他的门人们让百姓们明白，求神拜佛没有办法拯救他们，只有拿起武器护卫亲人与家园才是求生之道。

        乾国疯狂地攫取吞噬着周边的一切，国内和周边的异族平定了便与之通婚设立义学，让汉文化传遍乾国乃至海外的每一寸土地。现任帝王还很年轻，手下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将，他已经不满足于统一这个古老的帝国，他渴望像先代明君一样开疆扩土流芳百世，日本只是他的第一块试验田。

        北边那些未开化的蛮人不足为惧，南部的小国称得上的也就是波罗王朝、蒲甘王朝、三佛齐王国和高棉王朝，时不时稍微派几万兵力恫吓便会乖乖臣服交出土地，帝王有的是耐心慢慢汉化他们的文化再灭国。西边的小国也被一个个吞并入乾国的疆域，等到他儿子登基时，瞿折罗王朝及拉施特拉库拉塔王朝也会是乾国囊中之物，阿拔斯王朝这个横亘在丝绸之路上的异端教国家更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几年易定远不在身边管着，自己又做出一番前所未有的成绩，内心信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帝王完全没有在紫姬身边派间谍，认为被流放海外蛮荒之地的“老师”不足为惧。

        是以当紫姬将亲手信件交给秦岩时，秦岩露出和易定远如出一辙的、嘲讽的笑容

        参考资料：

        官位相当制、中务省、10世纪——维基百科

        史图馆系列——b站幻想浅绿

        《枕草子》清少纳言

        《永远的“唐土”》丁莉

        《隋唐人的日常生活》于赓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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