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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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钰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像疯子一样逃离那令人胆寒的别墅的,她的脑海里变得一片空茫,只剩下一个刺骨的念头,翻来覆去地啃噬她近乎崩溃的内心。
父亲的死,竟然是任之初的父亲造成的!她竟然爱上了杀父仇人的儿子,还曾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可以像爱自己的父亲一样去爱那个无情的老人!
究竟是她蠢不可及,还是命运太过残忍?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头寻找曾经属于她的温暖。
亲情,爱情,不论她如何努力去维系,最终还是乱成了一团。也许这就是宿命,也许她终究没办法逆天而行。
任之初眼看着金钰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也心急如焚地跟着跑了出去。离开前,他只给任老爷子留下了一句话:“我看你是要毁了所有人的幸福才肯罢休。”
而那,就是他这辈子跟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疗养院正门外面是一段很漫长很荒凉的泥土路,任之初就是在那里追上金钰的。
她循着脚步声回头望去,看到是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恨不能一直跑到时间尽头,从此再也不与他相见。
任之初此刻完全顾不得什么泥泞不泥泞了,甩开步子就追上去,也不管她挣扎得有多厉害,霸道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任之初,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金钰声线颤抖着骂道,“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曾经把你当作信仰,我以为是你支撑我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可是我没想到,你们任家才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金钰,我不奢望你原谅他,更不奢望你还能接受我……”他痛苦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只盼着你别为难自己。”
“从今往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疏离地说,“放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他恳求道。
然而金钰只是冷冷地说:“受不起,我怕你路上撞死我。”
相识这么久,她从未对他说过什么刻薄的话,而今这是唯一的一句,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冰锥,直直刺到了任之初的心脏里。
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就这样放开她,眼睁睁地看她一个人越走越远。
在仇恨面前,解释根本就是多余的。他说得再多,都不能让金广林死而复生,都不能将那段痛苦的记忆从金钰脑海里抹去。
他恍然想起任茜病重时,哭着说想见一见爸爸,最终却带着遗憾离开。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茜茜望向他的最后一眼,更记得当时的心痛有多么刻骨。
金钰体会过同样的痛楚,而今天,她却忽然发现这种疼痛的来源,竟然和她所爱之人有所关联。任之初明白,这种认知落在心头,绝对不仅仅是痛苦那么简单。
对金钰而言,那应该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总说自己很爱她,可到头来,她心灵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拜他所赐,就连伤口上的盐,也是他亲手撒上去的。
任之初恨着这样的自己,当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衣兜里的首饰盒时,这种恨意就达到了极点。有那么几句话,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没资格再对她说出那句话了。
直到金钰的背景一点点消失不见,他才讷讷地转身朝自己的商务车走去。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并不像金钰那么细心,可是回城的路上,他却忽然记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所有细节。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在不经意间记住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她脸上曾经浮现过的每一个神情。原来他的爱,早在几年前的烂尾楼里就已经生根发芽,它兜兜转转地走过了烟雨蒙蒙,也走过硝烟弥漫,走过平淡,也走过那些兵荒马乱的年月。
最后他只得到了一个答案,叫做“失去”。
眼泪猝不及防地滴在手背上,狠狠地灼痛了他的心脏。
在泪水尚未完全模糊视线以前,任之初恍然想起了她去医院看他时说过的话——她说,直到这次回来,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你;她还说,我长大了,明白了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凛冽刺骨的寒风透过车窗的缝隙灌进车里,似是要将他的眼泪冻结成冰。
就在他心思恍惚的一刹那,一辆中巴车呼啸着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将他面前的车窗撞了个粉碎!
身体被猛烈撞击的一瞬间,任之初丝毫没有觉得疼痛,却终于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哽咽不能成声……
当绝望逐渐吞噬心灵,沉睡也许比醒来更轻松,死亡也许比活下去更幸福。这是任之初摆脱昏迷状态之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空气里萦绕着消毒水的气味,房间里十分安静,以至于他可以清楚地听到旁边那些医疗设备所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脉冲声音。
病床旁边摆放着鲜花,像是有人刚刚来过。有那么一瞬间,任之初觉得很诧异也很悲哀,因为他竟想不起来有谁会过来看望他。
这些年来,亲情和爱情都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他,生活仿佛遭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就此陷入孤独之中,怎么也抽不开身。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他以为是护士,然而来的人却是郑晨。
“你怎么在这儿?”任之初声音虚弱地问。
“霍思远把你送到医院,然后打电话通知我的。”
任之初迟疑着反问:“……霍思远?”
郑晨点点头,向他解释道:“当时他刚好路过车祸现场,看到出事的是你的车,就联系了急救和交警。”
“我知道了。”他拧着眉头思量片刻,又抬眼看向郑晨,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
“这三天……有金钰的消息么?”
郑晨叹了口气,摇头答道:“没联系上,手机关机,人也没来公司。我昨天去过林谷桃源,但也没找到她。”
任之初静静地听着,脸上是一种近乎木然的神情。
“知道了,还有其他事么?”
“集团这边一切都正常运行,不用太操心。”他炖了片刻,而后又说,“哦对了,霍思远说今天傍晚的时候会过来看你。”
任之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说:“我累了,想休息会儿。没什么事你也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了。”
“好的,那我就先回集团了,午饭我已经安排好了,大概十一点半左右送到。”郑晨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屋里重归寂静,任之初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骨折的右腿疼痛难忍,他下意识地蹙眉,默默等待自己习惯这种疼痛。
关于金钰,他脑海里闪过千千万万个念头,却理不清头绪。
他无疑是想找到她的,可是找到之后呢,他还能够坦然地面对她吗?再次见面,说不定是对她的又一次伤害,而他不愿亲手去撕扯她的伤口。
任之初就是在这样纷乱的思绪里渐渐睡着的,睡梦中,他隐约记得有人开门送来午餐,可他完全没有食欲,索性就当作没有这回事,自顾自地继续浅眠。
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六点钟,霍思远出现在病房里。
“我刚才正好在门外碰到了医生,就简单聊了几句。”霍思远一边将水果和鲜花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桌上,一边继续说道,“医生说除了右腿骨折比较严重以外,其他都是一些外伤,不用太担心撞坏了脑子什么的。”
任之初看着眼前这个明明陌生,却又不知不觉熟络起来的男人,总觉得可以跟他说点儿什么商场以外的事情,然而憋了半晌,最后只说出来一句颇有距离的“谢谢”。
霍思远在旁边坐了一会儿,随便跟他聊着眼前的布料市场格局。任之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心思却全然没放在那上面。
“眼看着过去一年内地市场天翻地覆,很多人都想趁乱当英雄,不过像咱们这样真能看清形势的人,大概也不多……”
霍思远侃侃而谈,而任之初的思路却卡在了某个和金钰有关的节点,一时半会都没绕出来。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张口对霍思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最近没少麻烦你,但是……能不能拜托你再帮我一个忙?”
“我们两个的交情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霍思远笑着揶揄了一句,而后又道,“说吧,让我帮你什么。”
“我实在没办法自己开车,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一趟城南?”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最好是现在就出发。”他的语气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霍思远见这情形也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任之初,你是不是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时候偷跑出去,是打算下半辈子和轮椅相依为命么。”
任之初不卑不亢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霍思远沉吟半晌,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低声问道:“你和金钰又怎么了?”
任之初抿着嘴唇不愿回答,很多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清楚,又该如何向外人道。
霍思远也不勉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可考虑清楚,万一加重了伤势,没个一年半载可养不好,到时候你可别怪致远趁机抢了德鲁的生意。”
他这样说,也就算是答应了。
“谢谢你,”任之初故意开玩笑说,“这样看来,之前那张价值连城的单子还算是没有白让给你。”
霍思远好笑地回敬他:“你少来这套,那张单子本来就是非我莫属的,我顺手卖你个人情,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怎么还得寸进尺?”
“我不说了就是了,那我们什么现在出发?”
“你现在这样,打算怎么下楼?”
任之初挑眉说道:“这话好像应该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把我弄下楼?”
“……”霍思远皱着眉头无言以对,只觉得太阳穴抽抽着疼。
之后的一个小时,两位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就完全扔掉了“形象”这种东西,连拖带拽、绊绊磕磕地从病房转移到霍思远的车里。
去往城南的路上,任之初望着窗外飞驰着倒退的夜景,禁不止感慨道:“想不到接连几次帮我的人,竟然会是你。”
“我也没想过会帮自己的竞争对手。”
“那为什么?”任之初转过头来,认真地问霍思远,“是不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守候她,你都心甘情愿?”
霍思远沉默良久,然而才郑重地说:“我希望她好好的,不管她想要的幸福到底谁能给,我都尽量帮她得到。”
“我明白了。”任之初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
诸多思绪在他脑海里翻涌不停,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也很自我。
如果找到金钰的结果是让她痛苦,那么,还不如他留给她治愈的空间,把大部分痛苦和煎熬都揽在他自己的怀里。
然而,在他下定决心彻底离开她以前,霍思远已经把车停在了郑彩桥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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