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当人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时，周边的一切仿佛按下了快进，在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瞬间里时间悄然流逝。付随歌只记得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来，身边好像曲逐浪回答了什么，路星快步上前阻拦了那名记者，主持人补救流程邀请其他主创上台，她离场，周围或许有窥视的目光或不加掩饰或隐晦打量，或是恶意又或只是看笑话。

        付随歌把脸埋在双手里，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今天不是现场直播。

        她叹了口气，搓了搓脸，抬头看见曲逐浪在一边望着她，像是在担心。

        路星这时也到了后台，她正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来擦手，一边说，“这边的安保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没有证件也能放进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记者，啧。”

        曲逐浪轻声问她，“学姐，还好吧？”

        付随歌点点头回应，说，“添麻烦了。”

        “嗨，好在刚才逐浪反应快问回去了，本来访谈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不算什么意外。”路星摆了摆手，“你先休息着，我去跟媒体那边聊聊，放心吧，没大事。”她来得快走得也匆忙，带上休息室的门顺便轰走了周围的人群，给他们留出一个独立的空间来。

        付随歌叼出一支烟，低头在包里找打火机的时候曲逐浪已经自然地伸手过来，“咔哒”一声替她点上。

        付随歌反应慢了半拍，抬手拢住火苗，而后轻轻在曲逐浪手背上点了两下示意可以了。

        休息间里能够听到台上的声音，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其他演员已经开始了气氛轻松活跃的访谈，男女主角却躲在后台彼此沉默。

        “其实——”

        “学姐——”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然后一起笑起来，付随歌眉眼弯弯，示意他先说。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学姐要去今晚的饭局吗？”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曲逐浪随意找了个话题。

        “还是要去的，毕竟算是开机前的聚餐，翘了也不太好。”付随歌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那位记者……之前我是遇见过的，他所在的团队风评一直不太好，今天你打断他，之后那边可能也会往你身上泼脏水。”

        其实关于自己的负面新闻付随歌其实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印象了，更何况那位记者的言辞堪称温和，她或许只是当了太久的缩头乌龟才会觉得暴露在光线里的不堪使她无可遁形，本不该如此，她明明能想出更好的应对方式。

        “这种提前预设了答案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无论从那个角度回应都能指向唯一一种结果。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他们找到角度来攻击你。”曲逐浪难得有些严肃，抿着嘴唇说，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问题，耳尖“刷”一下泛起红来慌忙摆手，“啊不是，我是说只要我在你旁边接受采访。”

        付随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吗，明明上一秒两个人还在严肃地讲职业相关，这一秒她却觉得压抑在心中的不安情绪一扫而空，甚至产生了某种想要揉揉他脑袋的冲动——曲逐浪做造型的时候特意把额前的碎发都梳了上去，但他发质偏软，碎发没有固定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对了学姐，这个给你。”曲逐浪耳朵还红着，匆忙起身躲开付随歌的视线。他从包里翻出盒人工泪液来递给她。“等一会儿合照结束摘了美瞳可以滴两滴，缓解眼睛干涩。”

        付随歌熬夜成瘾又太久不像这样拍照，在今天台上这样明晃晃的闪光灯下始终睁着眼睛对镜头笑她来说还是有点困难，今天为了造型她又戴了幅美瞳，访谈间隙时她稍微偏过头揉眼睛，在抬起眼时看见曲逐浪正冲着角落的镜头微笑。

        她必须得承认在对待职业的态度上，自己和曲逐浪天差地别。

        “学姐，眼睛不舒服吗？”曲逐浪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侧过脸来正好看见付随歌揉眼睛的动作。

        付随歌顿了顿，小声抱怨了句，“其实是太久不拍照都要忘了表情管理了。”

        “怎么会呢，”曲逐浪答得一本正经，“学姐你只要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付随歌当时确实乐了，但“嗔怪的一眼”实际上只是她调整美瞳时转动眼睛，这一幕落在沈常眼里就成了两个人关系密切的证明。

        付随歌没想到这样一个小插曲也被曲逐浪记在心上，她没有推辞，跟他说谢谢。

        主创访谈结束之后还有工作人员的一些环节，趁这个机会曲逐浪顺便向付随歌介绍了其他主演。

        比较重要的角色大多都是霍云亭的同学或是战友，因此基本上也是许砚亲自从电影学院挑选的青年演员。他们在面对付随歌时更显得拘谨，一口一个“付老师”搞得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要不你们也叫我学姐？”付随歌自认没有到能够被称为老师而坦然接受的程度，这样说了一句。

        “不如叫瑰姐，反正在电影里都这么称呼。”曲逐浪在他们开口之前适时插嘴进来，然后看向付随歌，笑得温和又无害，“怎么样啊？”

        -

        许砚即便是再讨厌饭局，开机宴也还是必不可少。

        剧组在昌市最大酒楼的顶层包了场，称得上是高规格。

        水晶吊灯上垂落的珠帘将光线切割开来，落在中央暗红色绣着深色纹样的地毯上，两侧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两边的长桌上摆着些精致却极少有人会品尝的糕点，盈盈灯火之下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得体衣饰的男女端着香槟杯攀谈社交，平常活跃于屏幕之后舞台之上的人们褪去聚光灯与镜头的凝视，仍然是别无两样的精致。

        许砚和几位领导攀谈，曲逐浪由沈常带领着四处应酬，路星知道付随歌的性格，也没有跟着她，自己去应酬媒体的朋友。付随歌乐得清闲，端着杯气泡水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和小苏闲聊。

        她过去很少社交，就算真的需要应酬，多数时间里她只要陪伴在楚争寒身边就已足够，根本不需费心与人攀谈。又或是带着影后的光环，直接摆明了告诉他们档期排不开就不参加了，或者只需要等着路星帮忙应付就足够。

        当耳边响起那个有些阴恻恻的声音时，付随歌突然心不在焉地想到墨菲定律果然名不虚传：当事情有趋向于负面的可能时，无论这个概率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秦世膺无疑是那个最为负面的可能。

        “这不是付小姐吗，一直等着你过来敬酒，怎么躲在这儿呢？”

        耳边的嘈杂似乎弱了些，仍然是那些若有若无暗中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付随歌抬起眼，露出一个看不出瑕疵的虚伪笑容，“秦少。”

        秦世膺，如果要加个定义的话，大抵可以被称作先生过去的跟班以及他离世后毫不留情的落井下石者，还可以勉强算是付随歌早年的追求者之一——如果用自己的权势相胁迫也可以算作追求的话。

        平心而论秦世膺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裁剪得体的西装在他身上倒也相得益彰，只是嗓音略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又习惯性沉着语气，阴森森的。

        “这几年没戏拍，不太好过吧。”他狭长的眼睛盯着付随歌，笑容里带着些揶揄，“可是等到机会搭上许砚了？”

        他从服务生的托盘上端来一杯红酒，靠近付随歌，手里的红酒杯轻轻与她的杯子相碰，杯沿高出很多，“叮”一声脆响。他笑得漫不经心，“付小姐，我今晚也勉强算资方，不如跟我一起去喝一杯？我们聊聊之后的合作？”

        “我哪儿懂什么合作啊，秦少真是抬举我了，工作上的事儿不如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让经纪人去对接。”小苏想要替她阻拦，付随歌不动声色向前半步挡住她，笑着应道。

        秦世膺嗤笑了一声，“付随歌，差不多得了，现在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你不会指望着楚争寒从地底下爬出来给你撑腰吧。”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幅恍然的语气，“哦，就算他真爬出来了，楚氏也不是他手底下的楚氏了，多可惜啊。”

        低哑的嗓音配着有些阴阳怪气的调子，就算演技再出神入化也难掩厌恶，在他提到“楚争寒”时，付随歌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她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就到快要忘记自己也曾经那样深切地爱慕过。

        付随歌面色沉了下来，正欲开口。

        “怎么这么久没见，小秦总还开始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了？”

        身后传清清冷冷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晃动着的酒杯中的冰块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清脆。

        在一片寂静中，高跟鞋敲击地面，周边的人群不自觉让开，女人端着酒杯走来，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衣与西装裤，披了一件有些宽大的浅灰色的西装外套。她因为混血的缘故五官深邃而明艳，妆容清淡也难掩带有攻击性的艳丽长相。

        楚鸣露，楚争寒的妹妹。

        她看向秦世膺，露出一个带些嘲弄的笑，“小秦总，不如跟我喝一杯，我们聊聊之后的合作？”

        杯沿高出对方，轻轻相碰，“叮”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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