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许砚说完，起身去端茶杯，只留他们两个人坐在原地。

        曲逐浪低头看剧本，想着许砚刚才说过的“单调”。

        那幕戏处在情感线的前半部分，城里受了灾，霍云亭忙着调遣货物运送给灾民，在路过教堂跟嬷嬷交流灾情的时候，看见低头祈祷的阮瑰。她垂着头，午后的日光透过玻璃花窗投在她身上，落下斑斓的影子，有一粒恰好落在她眼下，像一滴圣洁的泪。

        “会有感同身受吗？他们俩在那时同样心系众生，为受难的人感到哀怜。”曲逐浪想了想，说。

        “有点厌恶吧。”付随歌说，很突兀的，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什么？”

        “剥削者的怜悯只不过是站在高位时分出的一点不值钱的同情，霍云亭要意识到阮瑰所处的位置，才会在之后的感情线里饱受折磨。”

        付随歌盯着剧本，或许只是借由剧本来承载她无处可去的视线，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好像只是认真分析揣摩角色的心理。

        “我觉得会更坚定。”曲逐浪沉默了半晌，说，“要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异，但差异并不能妨碍霍云亭更加坚定地爱她。”

        付随歌抬起头，对上曲逐浪意味不明的视线，她想不愧是年轻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直白和笃定，于是笑了起来，“嗯，那样很好。”

        简短的分析更能进入状态，之后的围读变得顺利，许砚满意地点头宣布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他们才意识到外面天色渐阴。

        夏日的雨突如其来，不知何时云层堆积成厚重白色，不远处雷声闷闷响起，起先是几滴雨掉落云端在地面上砸出水迹，很快大雨落下，噼里啪啦落在窗上。

        许砚顺势请他们留下一起吃火锅。

        选择火锅只是因为许砚觉得氛围很合适，但他忘了自己一日三餐都仰赖酒店送餐上门的服务，三个人对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面面相觑，许砚认栽，准备打电话追加订餐。

        出去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在这种雨天脱离毛茸茸天堂是他对猫咪的不尊重。

        “我去买吧，这附近有商场，很快就能回来。”曲逐浪说，“学姐一起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真的不觉得这么随意出门不太好吗？”

        付随歌有点怀疑地看着他，她想起了之前在外面随处可见的广告灯牌，合理猜测连火锅底料上都印着他的广告。到时候被路人发现，搞不好还会说一句曲逐浪自己买自己代言的底料，味道肯定不一般。

        “不会的，商场就在这附近，下雨天不会有人注意到，”曲逐浪坚持道，然后适时示弱：“我真的很久没逛超市了，拜托啦学姐。”

        付随歌耸了耸肩，准备去门厅换鞋。

        她今天就要尝尝曲逐浪代言的火锅底料是不是真的不一般。

        如果是路星或者沈常在场一定会意见一致地阻拦，但此时唯一有机会阻止他们的许砚只沉浸在可以抱着猫咪吃火锅的美好幻想里，说了句“快去快回”。

        付随歌低头提鞋，裙下裸露的小腿到脚踝延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想着还好自己今天没穿高跟鞋的时候，感觉头发上被轻轻落上了什么，在门厅的镜子里，她看见是曲逐浪的渔夫帽。

        曲逐浪已经收拾妥当，隔着黑色口罩冲她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稍微遮一遮。”

        其实这样的遮挡毫无必要，就算不露出脸来付随歌在人群里也足够出众，曲逐浪又示意她再压低一点，

        鼻尖萦绕的是他惯用香水的味道，那味道其实已经很淡了，还是被付随歌捕捉到一点柑橘的香气。

        曲逐浪身上有种很奇异的违和感。付随歌这样觉得。

        对于付随歌而言逛超市不过是顺着人流行进的方向看到什么合眼缘就扔进购物车，对于要买些什么她事实上毫无概念，但曲逐浪却好像事先做好规划一样早早在头脑里列好清单，佐料、蔬菜、水果有条不紊，付随歌承认这确实很适合他们这种不以闲逛为主要目的的人。

        顺便说一句，曲逐浪没有代言火锅底料。

        这种违和感在曲逐浪把他们推出厨房独自处理食材的时候更甚，许砚就不用提了，但付随歌以前也经常做饭，她自认自己还算熟练，只不过曲逐浪干起活来的时候显得娴熟又利索，先蔬果菌菇豆制品再生鲜，除了摆盘甚至在焯水的间隙炸了小酥肉。

        付随歌本来想帮忙，后来就变成抱着猫在中岛外看着曲逐浪一边哼歌一边忙碌，发呆的时候被曲逐浪看到，于是隔着操作台递给她一个小碟子，装了一块刚出锅的小酥肉，“尝尝？”

        付随歌双手不得空，倒也没有扭捏，低头叼走那一小块，火候正好，椒香浓郁但不刺激，吃完才问：“你什么时候腌的。”

        曲逐浪已经退回去继续忙手上的事，笑了笑，没有回答。

        许砚钦点了麻辣锅底，曲逐浪除了买了成品之外还自己动手加工过，又香又辣的咕嘟着弥漫在空气中，又因为他提前处理了料渣根本不用担心在吃的时候咬到花椒粒。付随歌和许砚根本不必动手，曲逐浪就已经按顺序煮好食材放进他们面前的碟子里。几只猫围在他们周围，食盆里曲逐浪特意煮的鸡胸肉。

        曲逐浪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毛肚和黄喉脆得恰到好处，鸭血、鱼片和肉卷鲜嫩，虾滑被均分成等量的大小咬一口只觉得又弹又香，土豆片和笋片切得很薄，只需要在锅里涮一涮就可以入口。朗姆加可乐混一点青柠檬汁，混着钓起食欲的香气，付随歌又恰好仗着自己不容易长痘，丝毫没有女演员自觉停不下筷子，罪恶地想怎么会连调料都这么香。

        她其实自欺欺人地往购物车里加了一盒魔芋丝，觉得吃这种不会长胖，可惜吃到过瘾根本顾不上，最后多半留在了认真节食的曲逐浪碗里。他忙着煮菜，自己却很少动筷子，袖子挽在手臂中央，小口小口喝着酒，但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的，他心情很不错，付随歌能够感觉到他在这个时候处在一种很松弛的状态，不像是表现在镜头前的刻意开朗或是强迫自己进入霍云亭那个角色时的紧张。

        违和感。

        这个名词又一次钻进付随歌脑海里。

        很快的在酒精加持下他们又聊起了剧本，比起下午的围读，现在的气氛可以称得上一句其乐融融。

        “随歌，你有想过阮瑰对霍云亭的感觉吗”话题原本更多地围绕着霍云亭这个角色，聊到兴起，许砚转而问道。

        曲逐浪这时也抬头，盯着付随歌，像是期待着她的回答。

        “有很多种吧。”朗姆的酒精度数不低，做基酒也不容小觑，付随歌往常酒量不错，此时颊上也染了薄红，嘴唇微红，眼睛隔着蒸腾的热气显得有些水濛濛。她侧着头想了想之前的感受，“无血缘的亲人，可能存在的竞争与合作关系，还有值得敬佩的青年人的热血，所以好奇，不至于过分深交，但是欣赏。”

        剧本对于阮瑰的着墨大多出自于霍云亭的视角，在他的眼里阮瑰似乎是遥不可及的虚幻，于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笼罩了一层玫瑰色的滤镜，盛放或是枯萎，娇艳的或是苍冷的。阮瑰选择的逻辑与脱离于梦境的形象就只能依靠付随歌自己的把握。

        许砚大概很信任付随歌，着墨于霍云亭形象的刻画远甚于其他，只有大段大段的留白由付随歌的演绎与曲逐浪的视角来填满。

        “那会更进一步地延伸吗？”曲逐浪问，“她会意识到霍云亭的感情吗？”

        他似乎很期待这个答案，盯着付随歌，忽略了许砚抬头的那个瞬间。

        “或许，”付随歌笑了起来，“大概年轻人炽热的眼神很难让人忽视吧。”

        “她会怎么做呢？”这其实是毫无道理的追问，但又能够被想要深入挖掘角色这一点来解释。

        付随歌不由得想到曲逐浪厚实的剧本，答道：“就像霍云亭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异，阮瑰当然也会意识到，但这种感情于她而言其实毫无意义，那么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不要回应就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不能回应？”

        “为什么要回应？”酒劲上来，付随歌也难得染上冲动，她答得很快，“感情又不是只要付出就能要求对方回报以对等的交易……我是说阮瑰，她毕竟是个商人。”

        “具体人物的选择走向还是要根据接下来剧情的演绎，现在也不必要过度挖掘。”在曲逐浪开口之前，许砚接上话，“我暂时还没有临时加戏的打算。”

        “不好意思啊学姐，我刚刚钻牛角尖了。”冲动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曲逐浪好像又缩回了那个紧绷的外壳，讷讷道。

        付随歌跟他碰了杯，笑着说了句“你做的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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