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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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天蒙蒙亮，东方的太阳倔强的爬起来。
辛也一身战甲，英勇挺拔。
他手里捧着一碗酒，清澈的液体在碗中泛起波澜。
“今日一战，事关晋州生死存亡，晋州城的百姓和亲眷还在等着我们。晋州的将士们，此战必胜！”
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必胜！”
“必胜！”
“必胜！”
众将齐声高呼，为这一战鼓舞士气。
仰头，饮尽烈酒。
棕黑色的碗重重的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清脆，像是为他们践行。
“出发！”
军队一路向北，战马赤野步伐矫健。黑色鬃毛，迎风而动。棕色的双眼瞪得老大，兴奋的迎接这场战争。
他们行军速度飞快，不到两日就到了大齐东南角的春城。
若想要进去东乌和金溪，需要突破大齐东南方的三座城池。
一场征战即将拉来帷幕。
军队驻扎在春城外十几里的溪水旁。
全军整顿休息补充体力，战马也在溪边饮水。
探子前来回报。
“禀殿下，属下方才探查春城。驻城守军未时换岗，城上约有百十个人。敌方军纪严明，怕是不易突破。”
春城地势偏僻，很少有人进犯。然而守军却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懈怠。
想来春城之主，必然不好对付。
“待日落之后攻城，发送信号弹。让春城的内应，除掉春城城主。”
失去主将，军心必然大乱。
……
宣锦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看向外面。黄昏落日的余晖，天边灿烂的金黄幕布绣着彩色的花纹。
周围的风景也完美的融入在夕阳里。
她想看看这美妙的景色，于是叫住了一旁骑着马的子殇。
“子殇，让他们停下来，我想下去走一走。”
“是，宣锦公主。”
子殇望着远处天边的残红，内心有些伤感。看着一袭红衣的宣锦缓缓从车上走下，竟比这天边舒展的彩霞更加耀眼。
他拿出别在腰间的短刀，利刃出鞘闪着刺眼的锋芒。
今晚也该动手了。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大片草地，树下的野花也开的热烈。
宣锦心情有些舒畅了，这么美的地方，也是个不错的埋骨之地。
她提着裙子，来回彳亍着。子殇也跟她在后面，把短刀插进靴子里。
宣锦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子殇，你有心事。”
“没有。”
她这是看出什么了吗？
宣锦笑而不语，走到一棵树旁，提起裙摆坐在地上。裙摆的褶皱落在地上，像一朵玫瑰正在绽放。
她抬起头，
“子殇，你挡住光了。”
指了指旁边的地方，
“你坐下吧，我们聊聊天。”
子殇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笑颜如花的侧脸，心里有些抽痛。如此明艳美丽的女子，晋王殿下也实在是狠心。
不过他听命于辛也，即便再不忍心，也要服从他的指示。
“子殇，你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
“属下今年十七，未曾婚配。”
“那可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心仪之人，属下只想跟随晋王殿下，不想成家。”
宣锦转头与他面对面，
“那你和我聊聊你们晋王殿下的事。两年前晋王离开魏都去往晋州，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晋王殿下…”
子殇沉吟了一会
“应该是过得不好吧。”
“嗯？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晋王殿下初到晋州城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熬不住。都说晋王殿下骁勇善战，人人都怕他。可说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只不过是靠着比寻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力，才能撑到今日。”
说到这里，子殇的眼睛亮了许多，满脸都是崇敬之情。
“殿下把晋州城治理的很好，百姓们都很爱戴他。他刚来的时候只带了几千散兵，后来居然在晋州城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训练出一支精锐军队。”
宣锦靠树歪着头，
“皇叔确实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就像散落在人间的种子，无论在何地都可以破土而出。”
子殇看着宣锦唇边的笑意。
“公主是不是…”
话终究还是卡在嘴边说不出口。
“你是想问，我是否倾慕于晋王殿下？”
子殇默认。
“他是我最此生最崇拜的人，我对他的情感同你一样。”
宣锦看着天边渐渐下沉的太阳，思绪也回到过往。
“我第一次见到晋王殿下的时候才八岁，那时候殿下就已经执掌军务了。他是大魏的战神，也是无数女子心中向往的对象。”
“我少时顽劣，又娇生惯养。母妃走后，更是没有人管的了我。于是父皇就把我扔给晋王，让他管教我。”
“殿下长年在军队里打滚，哪里懂得管教孩子。他府上也没有管事的女人，自然也不懂的怎么和女子相处。”
“我有时候觉得，他把我当成他的士兵一样管束。他那时候比现在要年轻气盛，性格也是高傲张扬。”
“而且他真的特别凶，导致我现在都会害怕他。”
宣锦絮絮叨叨的和子殇说起他们的往事。
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聊了很久，嗓子也干了。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山指了指。
“子殇，那是什么地方。”
子殇目光远眺，看着那座披着落日的小山。
“那里是无回山。”
“无回？何解？”
“山只是寻常的山，只是山间的谷底被叫做无回谷。所谓无回，自然是有去无回。”
宣锦饶有兴致的看着那边
“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一旦落入谷底必然无生还的可能。而且无回谷周围都是沼泽毒障，根本无法进入。所以不幸落入谷中的人，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人死了还要尸首做什么，左右不过化成一摊烂泥。”
宣锦看着子殇黯然的神情，朝着他的小腿处探过去。
“公主，这是做什么？”
恍惚间突然回神，子殇往后退着。
宣锦摸到他靴子里的短刀，拿过来握在手里。将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朝着身下的裙摆划了几下。
原本拖地的下摆，瞬间化成了红色的碎布，犹如片片凋零的花瓣。
子殇有些吓到了，眼睛也对上了宣锦。
宣锦把刀重新插回去还给他。
“还挺锋利的，这么快的刀划在脖子上一定很疼吧。也有可能直接就死了，来不及感受疼。”
“公主！”
子殇慌忙的站起来，他感觉宣锦什么都知道了。
宣锦也跟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殇不要怕，我不会为难你的。”
看着她从容的样子，子殇内心深处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他最怕的不是她惊慌害怕，而是她坦然赴死的模样。
那种悲壮的伤感，比山呼海啸来的更加热烈。
“我们去山上走一走吧。”
子殇声音有些沙哑，
“走吧。”
子言策马疾驰，远远看见了送嫁的车马。
还好，追上了。
宣锦走在前面，裙子被树枝划破了几个口子。山并不算高，只是风比山下吹的大了一些。
她站在悬崖边，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天边的太阳，马上就要消失了。
往下看去，深不见底，雾气缭绕。
这就是无回谷了。
抬手将发簪一支支卸下，青丝如瀑散落。
子殇看着她的背影，风卷动她墨色柔软的长发，长裙也随风飘动。
宣锦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帮我转告晋王殿下，就说，我不怪他。”
转身毫不犹豫的跃入无回谷中。
“不要！”
子言刚爬上山，眼前只留下一角残红。
子殇回头就看到他瘫软在地上。
“子言，你怎么在这里？”
……
晋州军队所向披靡，入夜便攻进了春城。
接连数日，势如破竹，一连攻下三座城池。
从东乌一路向北，捣毁金溪。
军队气势大振，休息半日又赶回晋州。
经历三日的奔波，辛也率领军队赶回了晋州城。
营帐内，子殇子信双双跪在地上。
“晋王殿下，属下们没能把宣锦公主带回来，特来请罪。”
辛也有些疲惫，手指揉捏着太阳穴。他声音冷冷的，目光凛冽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请什么罪，难不成你杀了她？”
子殇低着头，应声道。
“回禀殿下，属下没有动手。是公主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了，就是在渭水一带的无回谷。”
“你逼她跳崖了？”
辛也声音没有什么波动，依然挺拔的坐着。桌子底下的手却暗暗握紧，心中暗流涌动。
子殇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属下的错，请殿下责罚。”
辛也把手扶在额前，沉吟着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过后，
“你们起来吧。这事本就是我吩咐你们做的，又怎么会怪罪。”
看着两人还跪在地上，厉声说道，
“起来，出去。”
“是。”
子言起身连身上的土都不敢拍，转身就要往营外走，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修罗场。
子殇却是犹豫着不断回头。
“子殇，你可有话说？”
“殿下，宣锦公主让我同你说，她不怪你。”
一阵沉默过后
“她还说了什么？”
“公主跳崖前就只说了这一句话。还有就是她之前同我讲过一些殿下之前在魏都的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辛也置身在阴影里，发白嘴唇有些颤抖，无力的瘫倒在桌子上。
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二十四年来初次的悸动，到头来还是生生逼死了她。
辛无风啊辛无风，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就应该孤苦一生。
……
辛也率军攻打东乌金溪的消息不日就传到了齐国，宣锦被逼跳崖的消息也接连传来。
齐武帝气的差点把桌子掀了。
辛也这个狼崽子敢这么算计他，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定西将军，寡人要你率领五万精兵去晋州，务必要把辛也绑来见我。”
“臣领命。”
……
江南之地
这里没有国家治理一直比较混乱，江湖闲散之人云集，匪盗横行。
辛也在晋州城期间，治理本城之余，又把主意打到了江南。
虽然这里纷乱，但若是用心规划，将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退路。
事实证明，辛也确实高瞻远瞩。
两年期间，江南虽然无法建立起独立的国家，却也是初见成效，小有规模。
辛也和士兵们留守在晋州，让百姓们先撤走。
营帐中
“此刻，齐国怕是已经知道消息了。以齐武帝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敌人送上门，自然要给他迎头一击。待齐军攻来之时，晋州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无明。”
“属下在。”
“你率领一队人马伏击在北门甬道的草丛中，待大军行进一公里后。从后方阻断拦截，烧了他们的粮草。”
“属下领命。”
“无昼。”
“属下在。”
“你带人拦截南门，切勿让他们有机会逃跑。”
“属下领命。”
“其余人同我一起在晋州城中，引敌军入城后再从东门撤出。”
“属下领命。”
辛也布置好一切，眼神中闪着嗜血的光泽。
“此一招上屋抽梯，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辛也。
当今天下，谁主沉浮，静待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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