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清平十三年，大邺都城。

        相比于晚间热闹的商业街，将军府却安静得有些冷清。

        内殿里，一个身着黑衣，腰配折扇，面带素纱的女子抱着肩膀斜倚在椅子旁，若非内殿烛火通明，怕是在黑暗中都发现不了她。

        不过她心里可没有看上去那样轻松，相反，她紧张得不行，手心的汗不断地冒出来，但是还得强装镇定。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此刻面对的人，可是大邺王朝年纪轻轻就官拜神武大将军的靳家公子靳舒格。这个男人身着一袭天青色长袍端正地坐在对门的正座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然而却天然有着威压的气场，让人不敢造次。

        “所以呢，靳将军，你把我招来贵府，是为了找我干一票？”那女人最终还是开了口。

        “不然呢。我请来声名在外的雁不留，总不是只为了喝口茶。”靳舒格音色有些低沉，听上去格外悦耳，但是落在对方耳朵里，则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这人果然是知道自己的名号。雁不留是江湖人送给她的名字，不过倒不是什么尊称——她的江湖名声着实不太好，毕竟自己是个卖命的杀手，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是也杀出了一些名堂。

        吃这口饭的人向来为人所不齿，她手上欠下的血债也不少了，可惜她的确功夫很强，杀人不留任何痕迹，见过她真容的人基本上都命丧黄泉了，所以凭借着她这过人的武功和不见踪影的神秘感，居然有人还生出了些别样的崇拜，给她封了个江湖名号——雁不留。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而她不留名也不留声。

        所以她眼下并不是害怕这靳舒格本人，虽然人尽皆知神武大将军武艺超群，少时随父出征凭借一杆黑缨银锥枪只身杀敌三进三出，但是自己对上他就算不能胜，也不至于死在他手上。

        可是她毕竟是贼，而对面是官，自古以来这两家就喝不到一壶里去，而现在这人居然还说给她开单。这确实诡异，饶是她再胆大包天，也得忌讳三分。

        “我既然找你来，必然不会害你，”靳舒格看出了她的怀疑，便开口安抚道：“若我想杀你，你也留不到此刻。”

        她想了想，这人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心里的疑影便消下去几分，眼睛里的精光转了两圈，遂开口问：“那敢问将军找我，到底是要杀谁啊？”

        “户部主事刘志。”

        听见这个名字，雁不留蹭的窜了起来，若不是现在四处窗户已锁，她肯定一点地飞快溜走了。

        她心想这大将军不愧是大手笔啊，居然让她刺杀朝廷命官，有种。想来也是，他这个职位的人能和他结仇的，估计也就是这些当官的了。

        但是有种也是他有种。江湖与朝堂井水不犯河水，这一单她要是接了那可就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了。所以她稳住身形，向人抱拳行礼说：“这人要是惹了您不高兴，您还是自己看着办吧，这活我是干不了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吧。”

        “三百两。”

        什么意思，三百两，杀一个当官的就给三百两，打发要饭的呢？

        不过还未等她的嗤笑宣之于口，那人接着再次悠悠开口：“黄金。”

        “成交，今夜之内拿下他。”

        钱是王八蛋啊，钱是王八蛋。三百两黄金的确是个可观的数字，大不了干完这一票歇个几年避避风头，也就差不多了。

        杀一个文官又没什么难的，这不，现在人已经越上了这狗官家的房顶了。雁不留掀开来一张瓦片，屋内的景象便映入她的眼帘了。

        只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坐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腿上，两个人还有说有笑。

        “老爷，你说说看，你都多长时间没来看奴家了。”

        “哎呀青青啊，这不是事务繁忙，不得闲空吗，你看看我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干活，人都瘦啦，不过快啦，马上就要结束了。哈哈，好丫头，让爷好好疼疼你。”

        雁不留看着那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摸摸索索的样子，不禁泛上一阵恶心。怪不得这世间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混个一官半职的，吃官饭的确实过的滋润啊。

        眼见着两个人动作越来越激烈，马上就要干柴烈火起来了，雁不留没了看客心思，心想让你这老色鬼少犯点淫罪吧，省的来世投胎成了太监。

        于是她翻身越下房顶，取出腰间的玄铁扇，顺着窗子腕力一震，直直戳中了那个青青的后颈，将人打晕了过去。那刘志正纵享欢愉呢，被这女人的晕厥吓了够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雁不留已经展扇抵在刘志的颈间了。

        这下刘志才缓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额头上瞬间起了一层汗，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便想起身，但是那玄铁扇更用力了些。雁不留看着他的样子，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为好，我这铁扇锋利无比，万一一个方向不对，血流如注，溅我一身就不好了。”

        听见她这话，刘志吓的眼泪都流了下来，颤抖着声音终于开了口：“大侠，好汉，咱们无冤无仇，你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啊，咱们好好说，你想要什么，钱？我给你，我都给你，你别杀我啊别杀我！！”

        “你跟我也确实没什么仇，但是你跟别人可是有仇，有人花钱雇我了解你的性命，拿人钱财□□，所以死了化成鬼，别找我，去找买主吧。”

        “别别别！别，千万别，你，你，容我想想，啊，他花多少钱，我双倍给你，啊我能给的起，多少都可以，千万别冲动，不要杀我，留我一命吧，啊！”

        刘志嘴皮子已经不太好使了，翻过来倒过去就是这几句求饶话，可惜雁不留这种话听的多了，对于这种求饶内心没有任何波澜。不过——

        “哦？有人花三百两黄金要你的命，你方才说双倍给我，来换一个活口，你个小官能拿出来这么多？”

        “能！能能能！大侠饶我一命，我现在立刻带你去取，啊，带你去取。”

        “带路吧。”

        说罢，雁不留收了玄铁扇，那刘志算是放松了下来，整个身子顺着椅子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若不是还喘气，就好像一坨死肉了。

        雁不留踢了他一脚，有些不耐烦地说：“快点，别装死，爷还忙着呢。”

        “好好好！”刘志立刻爬了起来，但是腿脚虚浮几欲摔倒，一路上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他的书房，雁不留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那狼狈样，不禁有些好笑。

        刘志动作倒快，在他那书架上翻来翻去，大约是在打开什么暗格，然后取出了一叠银票也没有仔细数一下，就双手捧到雁不留面前，带着哭腔说：“大侠，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肯定不止六百两黄金，现在我全拿来孝敬您了，您就拿了钱饶了我吧。”

        “算你有诚意。”雁不留看着刘志这狼狈样子，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带上了一抹弧度，但是眼底没有任何笑意。

        她伸手，却没有接那些钱，反而取出了合上的玄铁扇，一转腕，铁扇闪出一道银光，旋即刘志的脖颈上就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她的动作太快了，血液喷洒而出的时候刘志还保持着捧钱的动作，然后直直跪了下去，眼睛还是方才的谄媚神色，但是已经失去了生气。

        雁不留蹲了下去，捡起了一张张散落一地的银票，仔细地擦拭着玄铁扇上残留的血迹，然后将染了血污的纸张团成一团丢掉。

        即便如此她仍旧觉得晦气。

        好一个户部主事，平平常常一个破官，居然拿的出这些钱，那么这钱是哪里来的？贪官污吏，最终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这样的人当真是死不足惜。她雁不留是爱钱，但好歹也算江湖一侠士，这种狗官的钱要是收了，她只觉得脏了她的玄铁扇。

        好不容易都收拾好了，她便动身前往了与靳舒格约定的地点交付钱款。

        那里是城郊的一处荒地，大半夜的没人在，多少有点让人慎得慌。雁不留等在一旁暗处很久，终于看见前方隐隐约约来了一个人影。看着身量，像是靳舒格。

        果然那人开口便说：“事办成了？”

        雁不留也没有继续隐藏，便走了出来，她突然发现这人半夜出门居然带了佩剑。这让她心里泛起了层不安。

        她略有戒备地开口：“当然，钱呢？”

        靳舒格仍然站立着不动，直视着她说：“钱你没有拿吗？”

        “你在说什么？你别是打算让我替你干了活还不打算给钱吧。”

        “刘志这几年都负责调拨户籍安置百姓，当真是贪了不少，难道他没有出钱给你吗？”

        雁不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着这靳舒格打定自己会黑吃黑，吃完雇主吃挨刀的？

        雁不留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手已经捏紧了玄铁扇，留着最后的面子问他：“所以，大将军是根本没准备付我钱了？我这一单算是白杀了一个人？还是朝廷命官？”

        靳舒格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语气，不禁有些意外。他其实的确是打了这个主意，毕竟他拿不出来这个数目的钱，但是她既然是个杀手，无非就是拿钱办事，刘志的家她不可能不搜，那么拿够三百两也不算难事，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当真是没拿这钱？

        见靳舒格不回答，雁不留轻蔑地笑了一声：“哼，今天算我轻信大将军了，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人模狗样不讲信用的伪君子。不仅虚伪，还自以为是，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这帮皇帝的走狗一样见钱眼开！”

        说罢，她扬起玄铁扇，展扇带出一声金属摩擦的铮鸣，然后便向靳舒格攻去。靳舒格也迅速抽出佩剑反击。雁不留心中带着怒火，自然招招指向要害，但是靳舒格似乎自觉理亏，只是一味防御，不曾出过杀招。

        二人一来一回酣战不停，竟然不相上下一时胜负难分。谁料就在两个人正激战时，周围的风突然转了向，一道冷光从暗处飞过直指雁不留心口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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