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村里的希望破灭了

因为每天一起上学，我和陆子鸣很快熟悉起来。我们聊很多东西。我逐渐知道他喜欢的电影和游戏，逐渐知道他曾经养过一只小狗。

        这些话他也会告诉别人吗？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保守秘密给人一种得到特权的幸福。

        “启程。”

        那个游戏叫“启程”。

        ——“你不觉得听名字就很有趣吗？好像会经历很多冒险。”

        说这话的时候，陆子鸣的神情活像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二十六岁这年，我想起陆子鸣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却仍旧记得那个游戏的名字。那是个单机游戏，当年我特地去搜索过，但是没有下载。我对游戏的兴趣不大。

        ——“好像会经历很多冒险。”

        可我总是记得这句话。

        甚至有时候从奇怪的噩梦里醒来，也会忽然想起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这样深。

        及至很久以后，及至我坚持要和陆子鸣分手的时候，我才觉出我和陆子鸣是不一样的人。他可以像一篇文章一样一以贯之地长大，可我需要像蛇一样不断蜕去过往。尽管那过往里并没有什么错误，也没有什么悲伤的回忆。我们只是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而本质不同的人就算有短暂相遇，也一定会走向离别的结局。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一切别离皆是因为本质有异，因此没什么好可惜。就像秋天的落花，只是因为规律如此，时节变换罢了。

        分开的时候，我记得他哭了。陆子鸣真的爱我，但他爱的可能只是赵大早，是永远十六七岁的赵大早，温柔善良的赵大早。赵大早可以扮演童话故事里最可爱的灰姑娘，看见他的笑容就会觉得幸福的灰姑娘，可是赵晓黎会沉默地孤独地长大，赵晓黎会不再爱他。

        也许在我决定抛弃赵大早独自长大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和陆子鸣的分别。

        随着年岁渐长，我也渐渐明白为何我们难以长久地爱别人。因为人和人初见时往往看见广阔，而了解越深，越见狭隘。后来就只好换一个人，继续追求不存在的广阔。爱本身竟开始于那样徒劳的幻想。

        ——“冒险。”

        当年在课文里，又读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不由地就想起了那个陌生的游戏，宣传网页上一个勇士的背影，继而想到陆子鸣。

        我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机会问，让他不敢一个人过马路的那场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陪着他。我可以什么都不问，我可以一直陪着他。

        赵大早是这么想的，直到被下课铃打断了思绪。

        林启伸了个懒腰，问我：“哎，天气这么好，周末去不去爬山啊？”

        我垂头丧气地把作业收进书包里：“疯了啊，三张数学试卷，你给我写啊？”

        “晓黎啊，格局小了。”

        “怎么说呢？”

        林启凑近了我：“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不是跟高二那学神关系挺好吗？”

        我拿一本书打了她一下：“瞎说什么。”

        “哎怎么叫瞎说？上回体育课我可都看见了啊。”

        我撇撇嘴：“……只是认识而已，也没好到能让人家给我写作业的地步啊。”

        “你怎么那么贪心啊，我可没想着让学神帮着写。你看看那几张试卷！”

        我刚被三张试卷气得不行，只觉自己是个受尽压迫的奴隶。我没好气地怼林启：“看什么？多看两眼它们能自个写完啊？”

        “真完蛋，你看看角标。全是一样的，一套题里分出来的，我可听说这是七中传统的内部资料。”林启眼里闪出贼一样的精光，“上一届做过的题跟咱们肯定大差不差。”

        前座的男生闻言忽然回过头来：“啧啧，要说奸诈还得是我们林哥啊！那什么……好人一生平安，到时候你们把资料分享一下呗？”

        “你是不是烫头了？”林启看着那男生，忽然有点想笑似的。

        我也跟着看去，这才发现这人好像真烫头了。只是没那么明显。他叫祝青，外号叫蜻蜓，男生之间开玩笑，有时候也管他叫“婷婷”，这时候他总是随便抄个黑板擦，粉笔，或者单词小册子就扔过去。

        “妈的有完没完。”

        被砸中的男孩理所当然地把东西扔回来，祝青一猫腰就躲了，倒弄得我和林启很烦。

        有一回粉笔头就砸到林启身上了。

        祝青态度倒好，一个劲儿地跟林启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啦？”林启不依不饶地。

        刚刚打粉笔仗打得起劲的祝青此时倒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林哥我错了。”

        后来这人乖了很多，跟其他男生打闹也会离开座位到走廊上去了。虽然我们坐得近但我和他说话并不多，要不是林启提起，我还真没发现他烫头了。

        高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班主任肯定是不允许学生把心思花在琢磨打扮上的。面对林启的问题，祝青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自来卷，自来卷。”

        “基因突变了。”他同桌吐槽道。

        “扯远了，咱们不是讨论学习吗？”“自来卷”的祝青满脸正经地说。

        林启轻轻推了我一下：“行不行啊晓黎？”

        我有点犹豫：“我问问吧，但是人家乐不乐意给我就不好说了。”

        林启眉毛一扬，细长手指夹着根中性笔，做了个抽烟的姿势：“行了，赵哥点头了。”

        “……”

        于是下午上学的时候，我又一次背负了全村的希望。

        站在红绿灯前，我有点郑重地喊了陆子鸣一声：“陆学长。”

        “嗯？怎么了？”

        我把书包里的试卷拿出来，折成小块，捂住内容，神神秘秘地给他看那个角标：“你看看这个标志，熟不熟悉？”

        那标志很小，陆子鸣凑得很近才看清，他身上有点说不清楚的很淡的香味，凑过来的时候，我手心里没由来就渗出了点汗。

        在林启告诉我之前，我是不知道七中还有这种延续下来的内部资料的。我以为这是一大秘密，结果陆子鸣毫不惊讶：“七中一直用这个资料，怎么了？”

        我有点失望，不过他知道这事儿，事就更好办了。

        “你高一那份，现在还在手上吗？”我问。

        “在的，资料我没扔过，想着高三复习也许还能用上，怎么了？”

        我知道我的任务只是拿到陆子鸣写过的作业，他只要留着这份试卷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他想做什么用途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你都保送了，你复哪门子的习啊？你写作业有瘾啊？”

        陆子鸣笑了笑：“因为高考考到全市前三名有奖金。我还挺期待的。”

        “还有这回事儿呢？”我没关心过这种事，反正大概率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你都稳稳当当能去a大了，这前途无量的，你图那点奖金？”

        “挺多钱的。”陆子鸣坚持道。

        “行，祝你顺利吧。哎你这本资料能借我参考参考吗？不会给你弄坏的，周一我就能还你！”

        陆子鸣却沉默了。

        “不行就算了。”我忙说，我也知道学霸一般挺珍惜自己的学习成果的。我不想勉强人家。

        “参考？”陆子鸣忽然挑挑眉，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看得我有点愣。高中生抄作业不是特别正常的事儿吗？怎么这学神在这方面还有什么道德洁癖不成？

        我想了想，直接亮出了底牌：“五块钱行不行？再多就不厚道了啊，书店答案才卖八块。”

        其实书店卖十块，但是商场如战场，我欺负陆子鸣这种好学生肯定没买过，跟他打了个信息战。

        陆子鸣忽然抽过我手里的试卷，绕到我身后，帮我放回了书包里。

        他一边帮我拉书包拉链，一边说：“我周末也得写作业，一起做怎么样？需要的话你可以直接问我，比参考答案方便。”

        “可是周末我得出去玩。”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那就没办法了。走了，绿灯了。”他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哦。”

        他力道很轻，但不知怎的，我觉得那只手简直像龙王的手，让我感觉肩膀上像是给人留了个印子，让我总是想着。

        直到过完马路我才意识到，我是被学神拒绝了，村里的希望破灭了。

        …………………

        游戏名字是我瞎扯的，如有雷同属于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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