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丽也会成为一种霸权

那天下午，我原原本本地把我被拒绝的过程告诉了林启。

        我一摊手：“所以嘛，没要到。自个写吧。求人不如求己。爬山……下周吧。虽然天气是很好。”

        林启却是一副看外星人的模样盯着我。

        我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怎么了……抄作业被拒绝……很少见吗？”

        林启喝了口水：“赵晓黎，你小时候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

        “你丫才……”

        “这事儿的重点是没要到答案吗？”

        “……不是吗？”我不太明白。

        “你出来一下。”

        “啊？”

        我刚一离开座位，就被林启拉着一路飞跑。教学楼的走廊是开敞的，下午的阳光微微刺目，我看见天边一层薄云缓慢流过远处的山脉。真是好天气，可惜林启跑得像鬼子进了村似的。

        她拽着我跑下了两层楼才停下。

        “不是……快上课了你要干什么啊祖宗……”

        我觉得她就跟吃错了药似的。

        “……赵晓黎？”

        听见有个男生的声音喊我，我一愣，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陆子鸣。

        他穿着秋天的校服，手臂随意地搭在水泥栏杆上，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来。

        ——“高二七班。”

        看见他们班门上牌子的时候，我瞬间觉得自己明白了林启的意图。我有点心虚地戳了下林启的手臂，尽量不动嘴唇地小声说：“不好吧，人家都说了不借咱们抄了。”

        陆子鸣看我和林启跑得跟逃难一样，有点惊讶地走了过来，问：“怎么了？没事吧？”

        林启喘了两口气，端详了一下陆子鸣，笑道：“学神，你跟校门口照片还真像哈。”

        这个开场白简直让我尴尬得想立刻逃走。真完蛋，那照片就是他能不像吗？

        陆子鸣点了点头，“那个……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原先跟陆子鸣一起站在走廊里的几个男生也齐刷刷地看着我和林启，表情十分茫然，就跟看妖怪一样。

        “没有。就是路过。”我坚定地说，“什么事都没有。”

        那一刻我没有别的任何想法，我就是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林启搞出来的这个烂摊子。说完我拉着林启就想溜，林启却忽然贼眉鼠眼地看了我一眼，把我往前一推，对陆子鸣说：“学神。她周末想跟你一起上自习，她不好意思跟你说。”

        “什么？我什么时候……”我震惊地回头看着林启，但她很快一甩手，跑没影了。

        我特么的……我恨她。

        “不是……我……”我赶紧跟陆子鸣解释，但他身旁站着的几个男生已经迅速开始起哄，我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可以啊陆哥！”

        “有什么不好说的啊，我们陆哥人可好啦。是不是啊陆哥？”

        “哎呦喂，怎么没人找我上自习呢？”

        我的脸一下子就发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越说越真，好像真的是我想和陆子鸣一起上自习似的。可是我明明只想抄作业的。

        “一边去。”陆子鸣推了他们一把。

        “哎撵我干什么这不是还没到周末呢吗？这么着急吗陆哥？”有个男生说。

        我认得他，他就是上次穿红球衣喊陆子鸣的那个。

        对高中生来说，这种所谓“绯闻”是最大的热闹，高二走廊上的人大概都不认识我，但他们也许都认得陆子鸣。毕竟他是照片挂在校门口的人物。

        很快有更多的人看了过来。走廊另一头有个男生正拍着篮球，闻言也走过来，路过的时候他看了陆子鸣一眼，脸上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陆哥，周末好好学习啊。”

        我的脸更烫了。

        “我走了。”我没出息地说。我决定一个星期都不跟林启说话了。

        我知道我这样挺扫兴的，会弄得大家都不舒服，我也知道这种玩笑并不过分，我随便笑笑也就过去了。我知道很多活泼的女孩可以大声和男生开玩笑。可是赵大早不是这样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玩笑。无论如何，我得保护她。

        ——“我没有生气。”我可以之后再跟陆子鸣解释。反正我们要一起上学的。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应付不来这样的气氛。我要气也是气林启，和他没有关系。

        我打算回去了，但陆子鸣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腕。

        那群男生叫得更响了。

        在那种大叫的声音里，我觉得我好像踩着高跷一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本能地听从了别人的安排。我几乎是别无选择地跟着陆子鸣走了。虽然其实我更希望他放开我，我希望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去。

        我并不害怕这种玩笑，我只是不喜欢。我对自己说。

        虽然我曾经也喜欢过，甚至是羡慕过。我也想要有很多朋友的青春，大声和男孩说话的青春，一呼百应的青春。可是后来我逐渐发现，赵大早只想安静地长大，她一点也不想暴露在这样的声音里。

        陆子鸣把我拉到了走廊的转角处。那群男生更起劲地吹起口哨，却识趣地没有跟过来。

        “抱歉啊。”他皱了皱眉。

        我摇摇头。他丝毫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没有要和你一起上自习。”我直接了当地对他说。我不喜欢被人误会，更不想让赵大早被人误会。

        陆子鸣却抿嘴笑了笑，他微微侧着脸，看着挂在走廊一侧的花台。那里头开着些浅黄色的小花，对着阳光显出火苗一样的光彩。

        “周六吧。周六来学校吧。也不耽误你周日出去玩。”

        “……你……”

        明明他说的话我字字都能听懂，却好像没有明白意思。

        “好吗？”

        陆子鸣看着我。

        我忽然就没那么气林启了。

        陆子鸣的眼睛很大，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郑重得过分的感觉。他那样看着我，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及至二十六岁我才明白，美貌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令人无法动弹的力量，像有巫术一般。无论那美貌的持有者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世界多险恶啊，就连美丽也会成为一种霸权。

        二十六岁时，当我再次看见陆子鸣的眼睛，才发觉人要活很多年，要不断地努力看着自己，才能拥有僧侣一般冷静自持的心，才不会被种种霸权压倒。

        可惜无论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我都没能拥有那样克制自省的心。对着陆子鸣，我常常说不出话来。

        那时陆子鸣又说：“来我们班吧，去你们班还得多爬一层楼。”

        “好吧。”

        我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了他。

        上课铃响了。跑上楼的时候我才有点后知后觉地生起气来。陆子鸣这番话和林启有什么区别啊？他还不是擅自做了这种决定吗？

        但是他问我了，他还是问我了。他问我好不好。

        我不自觉地为他开脱着。很久以后我才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拒绝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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