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暗恋是一件苦涩的事吗？

        真的会有人像电视剧里一样，暗恋别人很多年吗？

        老实说，我不清楚。但陆子鸣好像觉得我挺苦的。

        “赵晓黎，暗恋……真的很苦吗？”

        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把脸转向了一旁，不敢看我一样。这问题触及到我知识盲区了。但是当时我还挺想多和他说两句话的。所以我就没直接说“我哪知道”，而是选了个能聊得下去的聊法。

        现在想起来我仍旧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我今天带手机了，我上网帮你查查吧！”

        他可能被我的高情商震撼了，好久没再说话。

        暗恋真的很苦吗？

        陆子鸣问我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我第一次想要喜欢别人，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坐在初中的教室里，窗外是居民楼，窗台上长着一簇生机勃勃的植物。走廊上白瓷砖反射着下午的阳光，偶尔有隔壁班的同学笑闹着走过，像是把人生一块切片留在了窗户构成的镜框里，像魔法世界的相片。他们走后，那笑声似还在兀自回荡，有点寂寞似的。

        “那个人我喜欢了三年。”我那时也想说这种话，因为那听起来像一件壮举。那时我短暂地喜欢过后排一个男生，原因是早上进教室匆忙，我的书包带子刮落讲台上粉笔盒的时候，他蹲下来帮我一起捡了粉笔。

        这人真好啊。就是这么简单的念头让我决定喜欢他。

        我就这样有了第一个可以喜欢三年的对象。那时我已经可以想象三年后自己说这句话的样子。——“那个人我喜欢了三年。”我说这话的时候背景一定是漂亮的夕阳，我眼里一定既有眷恋也有释然。一段青春往事，秘不可宣。回想起来有种淡淡哀愁。真像小说一样啊。

        可惜我虽有颗纯情专一的心，但我记性不大好，没过三天，我就把要坚持喜欢那男生的事儿给忘了。而现在已经连他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有位作家说，所谓初恋不过是一种自恋。（1）说得真对。但我只恋了三天，说明我也不是很自恋。

        虽然那场初恋非常遗憾地以“忘了”告终，但也许那个想要喜欢别人的愿望被老天听见了，当我顺利升上高中，已经快要忘记这个愿望的时候，我遇见了陆子鸣。

        ——“那个人我喜欢了三年。”

        现在想来的确不多不少，刚好三年。

        暗恋真的辛苦吗？

        是他问了之后我才觉得苦的。所以老人才说，有些事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当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我喜欢陆子鸣，而陆子鸣好像在躲着我的时候，我一上完晚自习，就赶紧跑回了家，跑回家就哭了。那时是夏天，我记得很清楚，夜晚泛着阵阵热浪，像太阳底下过分温暖的海水。我回家的路是一路下坡，风推着我一路往前跑，那风重得如有实质，到最低处时，我感觉自己就像溺水了。

        回家之后，我妈搂着哭得不行的我，有点慌了神：“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我家姑娘了？”

        我妈是这么一个人。从小到大的家长群里，大家都叫谁谁谁的妈妈，谁谁谁的爸爸，只有她一个人叫快乐小李，多年来快乐得鹤立鸡群。老师说了好几次让家长们把名字改成自家孩子的名字便于辨认和管理，她仍旧不肯改，成了个快乐钉子户。后来一次家长会过后，我们班主任认识了她，两人相谈甚欢，成了快乐的中年姐妹花。这件事让我相信了书里的一句话：如果你在一个地方站得足够久，政府就会给你立一个路牌。（2）

        我妈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存在感强得吓人，而且有点缺心眼，她绝对有成为路牌而不自知的潜质。

        小时候我在楼下的空地玩。那时候的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职工家属院里大家大多都认识。那些叔叔阿姨见到我就会笑眯眯地说：“呦，是小李家的姑娘啊。”

        有时候我爸带我一块玩，他就也得小小地争取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是老赵家的姑娘。”

        但是下一次，那些叔叔阿姨再见到我，还是会说：“啊，是小李家的姑娘啊。”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天我妈着急地问我，她也快哭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一边哭一边说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妈一拍桌子：“喜欢什么？不贵就买！”

        看着我妈那个缺心眼的样子，我有点哭不出来了。

        “太贵就算了。”她紧接着说。

        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妈还想继续开导我：“晓黎啊，你看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是不要钱的。你看阳光，阳光就是免费的。咱们不如去喜欢阳光吧？”

        “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人！！一个男的！！”

        我妈听完愣了一下，随后她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特敷衍地说了一句：“哦。”

        “那……人家不喜欢你？”

        我瞬间又哭了出来。我真佩服我妈精准踩雷的能力。我知道陆子鸣是在躲着我，太明显了。换一个人我可能都没那么伤心。这种你来我往的事，你来了人家没往，你也不能怨人家。但那个人是陆子鸣，是七中的学神，校草，是明里暗里收了无数情书和礼物的陆子鸣。他肯定觉得我痴心妄想吧，真讽刺，我还真就痴心妄想，我就是那个想吃天鹅肉的咕呱咕呱的小癞□□。

        本来我没想过要接近他的，他跟我差着一届呢，我一个在班上毫无存在感，大声打嗝都不会有人笑的女的，按理说我都不会认识他。我只求高二的明年全部考上一流名校个个走得顺顺当当，不要复读来占我们名额就好。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他一次又一次主动和我说话的。只不过这种话说出去也没人信罢了。

        他躲着我。我不仅觉得被拒绝，还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真想立刻找个男生谈恋爱，只要他有一点点喜欢我就好，或者一点也不喜欢，我花钱雇他都好。总之我非常想要证明给陆子鸣看，我想他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根本不用躲着我。

        可是我想起他的眼睛，还是觉得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妈妈……”我抱着我妈，“我好难过啊，你能明白吗？你有青春遗憾吗？你有过爱而不得的时候吗？”

        “你爸追的我。”

        “……”

        然后我妈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我：“那什么，要不要吃点水果啊？我今天买了草莓。你再不来吃就被你爸吃完了。”

        我怨念地看着我妈。现在是关心草莓的时候吗？

        我妈似乎也觉得说错话，她有点尴尬：“呃……是谁啊？我们晓黎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我知道我妈认识陆子鸣，也见过他。物理竞赛金奖，高二就拿到了保送名额。那时候全七中的家长没有几个人不知道陆子鸣。我还是挺聪明的，虽然我难过得要不行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我怕我妈猜出来我喜欢的人是陆子鸣，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把话往反了说。

        “就是……一个男的，挺矮的，成绩挺差的。”

        “不是陆子鸣。”我又加了一句，说完我才发现我可能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但我妈是真不聪明，当时她看着我，恨铁不成钢地问：“有多矮啊？”

        “……”

        现在想起来，那三年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不好不坏，只是很庸常的梦，陆子鸣好看吗？真好看。温柔吗？真温柔。但我醒来时也没有太多的不舍。那段青春里有太多情绪，如今在成年人看来大多都是无病呻吟，但是当时的确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十几岁的心和二十几岁的心完全不一样。十几岁的心像最细软的沙滩，所有一切都会轻易地在上面留下痕迹。如果能够有一个时光机，我最想和过去自己说的话大概是这样：只要撑过去，只要继续不管不顾地长大，那些痕迹也都会慢慢消失。

        但当年的我不会相信的，她不会相信曾经以为最重要的事情也会慢慢失去色彩。可事实就是如此。

        （1）木心《鱼丽之宴》

        （2）《骗小孩的大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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