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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旧怨浮罪清(三)


“十四年前,彼时萧霖还是个舞象之年的少年,可他大好的年纪却总觉见自己不会有甚成就,即便老怀静侯多番鼓励亦无果,于是他便想着对家人好些,做做自己分内之事。为了照看怀静侯府的老夫人、他的祖母,在陈贵的陪护下前往川县与老夫人作伴。”

        “陈贵便是如今的陈管家,彼时他只是萧霖的一个小厮。”

        “后来萧霖不知看上了哪户寻常人家的女儿,他那心思就如同写在脸上一般。”

        “老夫人曾经那个侍女说,萧霖不愿让家里人先知晓此事,就连那姑娘的身份也不让府中人追查。老夫人心善又宠爱独孙,便答应下来,只说即便是寻常人家她也定会同意这门婚事,只要萧霖喜欢。”

        “侍女亦不知那是何人,只记得那段时日,归府的萧霖身上总有一股花香,他们猜那姑娘大抵是个卖花女,而萧霖面上总是带着知足而幸福的笑。”

        “大抵过了几个月,萧霖突然不再频繁出府,只专心照顾起老夫人来,眼中也再无之前那般光彩。老夫人吓坏了,问萧霖可是与那姑娘闹了矛盾,萧霖也只摇摇头,不去回答。”

        “再说之后的事时,那侍女的面上却满是惊恐。她说,有一日夜里,她看见陈贵在假山后烧着纸钱,嘴里还念叨着‘莫要怪我害你,也莫要怪我家公子心狠……’”

        “她当时吓坏了,连忙质问陈贵发生了何事,陈贵起先嘴严得很,直到她禀告了老夫人,在老夫人一再要求下,陈贵终于说了那日的经过……”

        “萧霖当日本来如约去寻那姑娘,可不知为何,他给了陈贵一把匕首,让他趁着姑娘与自己在屋中交谈时,把匕首捅进姑娘的心口。”

        “陈贵起先是不答应的,他也怕的厉害,可萧霖一再要求,最后一向温和的萧霖竟然威逼利诱,陈贵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和萧霖一同杀了那姑娘,那姑娘死在了家中。”

        “老夫人吓坏了,痛心疾首地问着萧霖为何要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萧霖却说,他并不喜欢那姑娘,可她如今已对他痴迷,一心要嫁他,他便杀了她。”

        “老夫人觉得此事荒谬极了,可又不得不护住自己的独孙,于是就想着带上银两给姑娘的家人安抚,再好好葬了她。据那家周遭的人家说,那姑娘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不过经常见不到,总是在外奔波,好像是练武的。”

        “就在前两日,邻居见那姐姐回了家,过了一会便将她妹妹背了出去,不知去哪了,这两日都没回来过。”

        “侍女同陈贵带着银两进了那间小屋,那里面插着许多鲜花,像个花谷似的,不知是否因为无人照料,再艳的花儿都蔫了。就连那姑娘尸身在过的地方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侍女没办法,把银两放下便走了。再过了一段时日,萧霖回了京城,两年后便娶了如今的夫人沈氏。”

        裴明宏讲完这段往事,屋中一片沉寂。

        萧霖温和良善,为人随和,却唯独杀了那姑娘。

        “所以,此番萧霖之死,亦有可能是那姑娘的姐姐报仇?”赫辰炀摸着下巴思忖道。

        “不排除仇杀的可能。”贺笙羽简短总结着,她有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心里甚至有些慌乱,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裴明宏又猛灌了一大壶水,擦擦嘴角,道:“那也有些不对,萧霖不是中了两种慢性毒么?那姑娘的姐姐是如何进到怀静侯府的?姐妹俩总有相似之处,萧霖不可能看不出来……莫非,又是人|皮|面具?”

        “绝无可能,”赫辰炀摇着折扇云淡风轻道,“我早便看过府中所有人的面相,均是他们本身的皮囊,不存在面具一说。”

        裴明宏不禁为自家世子的细心和鬼祟噎了一下。

        “萧霖未曾说谎,他确实不曾喜欢过那姑娘。”贺笙羽斩钉截铁道。

        裴明宏不解:“为何?萧霖十余年与沈氏鹣鲽情深,并非薄情寡性之人。况且他那种种迹象都是喜欢那姑娘,否则为何要常去寻她?”

        “若他真正喜欢的是与那姑娘亲近之人呢?比如,她的姐姐,”贺笙羽娓娓分析道,“萧霖早些年便觉得自己不能成事,他对自己极度不信任,这样的人对于感情上亦是相同。萧霖喜欢那姑娘的姐姐,却又自卑,觉得她不可能爱上自己,便从那姑娘入手。她是他心爱之人最亲近的人,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他心爱之人的影子,亦能通过她来感受自己心爱之人所爱类型。”

        “萧霖很成功,他做到了让那个姑娘爱上自己,他常去姑娘家中,自然也能摸索到一些心爱之人的生活痕迹。此时他觉见自己也许真的可以被心爱之人喜欢了、觉见自己有资格去追求她了,于是,那个姑娘便再没有用了。”

        “我不认为萧霖说谎,他待人很好,这是真的,试问有哪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会拒绝一个全心意对自己好的人呢?那姑娘对萧霖已然是深爱了,所以当萧霖说出他并不喜欢她时,她接受不了了。”

        “这样的事情,姑娘必然会告诉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可若真的如此,她的姐姐又怎可能再对萧霖动心?萧霖想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他杀了那姑娘。”

        听完这一席话,赫辰炀和裴明宏都沉默了。

        裴明宏几欲张嘴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赫辰炀沉默片刻,道:“贺小姐的分析虽说有理,但始终少了一些证据啊。”

        “萧霖的性格与心性便是证据,殿下信与不信在于自己,我言尽于此。”

        萧霖的心理,是一种有些变|态的自卑心理,长期的自卑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所以他需要通过试验来一步步完成他想做的事。

        让那姑娘爱上他是如此,在好好照顾好老夫人后又能好好照顾好别人亦是如此。

        “如此一来,那萧霖这些年做的善事岂不都是在为自己的罪行遮掩?他只是想要赎罪而已!”裴明宏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无耻之徒!”

        “倒也不完全,毕竟他的心确实是善的,”贺笙羽深深叹出一口气,道,“可惜物极必反,他总有些恶的心性在身上,只是在那时释放出来了。”

        可萧霖过去的故事实在像她听过的另一个故事,贺笙羽不免皱着眉头,抓了抓桌角来缓解紧张。片刻后,她抬起头:“白微呢?她的师父可回信了?”

        “按理说,该到了,”赫辰炀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无云的湛蓝天,道,“小老头手脚应当是快的,白微还在堂前么?”

        “不知啊……”裴明宏无辜地眨了眨眼,“属下得了消息自然要先来寻殿下的。”

        赫辰炀睨了他一眼,冷蔑地勾了勾嘴角,仿佛在暗示这是贺笙羽而非他的屋子。

        几人走出院落,朝着堂前走去,路过了后院伙夫们砍柴的地方,王婶正在那儿挑着豆子。

        见一行人过来,王婶站了起来,憨实地行着礼:“世子殿下,贺小姐,裴大人。”

        贺笙羽刚向她回笑,突然看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她走向砍柴的树桩旁,那旁边还另栽着几棵柳树,然而奇怪的是,柳树的树身上似乎有不少划痕。

        “呦,这是谁砍柴砍到树上来了,”赫辰炀打趣着看向那伙夫,“你这差事做得不老实,可是借着砍柴来宣泄对主家的不满呐?”

        那伙夫吓得当即跪下来:“世子殿下明鉴啊!小人只是做分内的事砍砍柴……这树上的划痕,小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侯爷是有些好友的,也许……是一些会武的大人在此练剑了也未可知!”

        贺笙羽触上那些划痕,面上寒意更甚。与怀静侯交好的也会是高官和皇亲贵族,既如此他们要练剑也是要去雅致的地方,来后院作甚?

        她摇了摇头,先将这个疑惑压下,朝着堂前去了。

        白微依旧在堂前研究萧霖与陈贵的尸身,几日过去,虽是春日,但尸身难免会腐败,空气中满是尸臭味。

        可白微就如没事人一般,在医书上比对着尸身的变化。

        见赫辰炀他们来,白微当即站了起来,颔首:“殿下。”

        赫辰炀点了点头,问道:“如何?小老头可回信了?”

        似乎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白微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惊讶,她很快整理好表情,拿出了一张纸:“师父已回信了,属下正在最后确认,殿下请过目。”

        赫辰炀接过那张纸,未看一眼,直接把它递给了贺笙羽,笑嘻嘻道:“还是贺小姐先看,毕竟是关乎你身家性命之事。”

        贺笙羽懒得与他斗嘴,接过信笺,而那上面的文字让她忍不住颤抖着双手。

        “指顶花,速效强心甙,有强心之用。然量多致心律不齐、心衰加重,可致心源心疾突发。可作慢性毒,使康健之人患上心疾。指顶花花茎呈莲座状,花呈喇叭状,布有茸毛……”

        贺笙羽的心瞬间跌落到了如寒冰般的深渊中。

        她见过这种花。

        艳丽的、那些富有生机的、被沈诺养在花圃里、养在她最爱的丁香花旁边的……指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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