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割袍

第十章割袍

        七月二十三日清晨，咸宁。

        东北处两骑飞奔离开的同时，西南处两匹马也卷起尘土，进了咸宁的桑榆客栈——二人正是顾彦昭和罗玉。

        一刻未到，二人又急匆匆地出了客栈。二人已经从桑榆客栈的老板——阿桑和阿榆夫妇处，得到了二人的情报。

        阿桑早已推断出木祈的身份，却不想竟是镖局的人——他们的养子于柯，正是镖局众人的二哥，只因他未亲眼见到镖局重建便离世，故而镖局现在有二当家成英，却没有二哥。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客栈与镖局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知道木祈来到过桑榆客栈，下一站肯定是武昌——这是镖局众人为了省去一夜旅店前的常规操作。

        听闻木祈在城内遇到危险，顾彦昭和罗玉不由分说，当即快马赶往武昌。

        武昌城，食楼二楼靠窗座位。

        木祈眼角瞥见顾彦昭，借故让刘天和关窗，却不料听到顾彦昭勒马的声音——这是多年的默契，勒马时几声马蹄声、节奏如何早已刻在她的脑海。

        她算不准的人，也只有教她这一身算计人本事的顾彦昭了，若她知道他会追过来，又怎会光明正大地住进桑榆客栈。

        料定顾彦昭定然发现了她，木祈当机立断，掏出翻墙用的细绳，想趁顾彦昭在进客栈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窗逃走。奈何一双厚实的手突然从窗外伸进来，一把按住木祈的腕——顾彦昭竟是比木祈还更快，而且压根没想从正门进去。

        木祈一惊，看到刘天和已然上前，当即喊道：“哥！放”

        “你是我教出来的，当真以为我抓不住你了？”顾彦昭大怒，气得发抖。

        刘天和这一惊也非同小可，本来听木祈喊着哥，想停手，听到顾彦昭的话，还有按在木祈腕上的手，当即又要上前。

        木祈赶紧挡在顾彦昭身前，厉声对刘天和道：“别，自己人。”

        刘天和只得罢手。

        顾彦昭顺势跳进窗，手依然抓着木祈不放，怒气冲冲地看着她，像一头猛兽。

        木祈竟然也没有任何反抗，一直以来运筹帷幄的其实也完全消散，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

        刘天和还没见过木祈这般模样，——她竟然还有怕的人，这是刘天和完全无法想象的。看到这人与木关系匪浅，而且说木祈是他教出来的，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毕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教了些玩弄人心的东西。

        “管你是他师傅，还是师兄，也没有一直抓着人家女孩子手不放的道理吧。”刘天和强行按下怒火，试图转换回平时与人谈话的状态。

        顾彦昭完全不理睬刘天和，但却放手了，对着木祈冷笑道：“找到新的保护伞了，还是翅膀硬了，想飞走了？”

        木祈终于回归平静，回到了往常云淡风轻的神情，转头示意二人先坐下。然后招来在一旁惊到发抖的小二，吩咐了几句，又从怀中掏出了银子。

        顾彦昭冷冷地看着木祈，一言不发。

        木祈交代完，笑着跟二人互相介绍道：“哥，这是刘天和，他说他是我世叔。世叔，这是我大哥——顾彦昭。”

        刘天和本想寒暄一下，谁知顾彦昭全然无此意，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便又回到木祈身上。

        木祈无奈地笑，对刘天和说：“世叔还请先在此地稍等片刻，我与大哥有话要先聊聊。”

        顾彦昭听完立刻起身，跟在木祈身后。

        刘天和也站起来，想要跟上，却被顾彦昭抢先。

        木祈笑道：“没事，他是我大哥啦。我又点了些好菜，您老人家在此赏赏景、品品酒。”

        眼看顾、木二人进了一间包厢，刘天和进退两难。突然从里面传来一声响声——似乎是砸东西的声音，刘天和冲到门前，却又踌躇起来。

        这时隔壁包厢中窜出一男一女，二人均是锦衣华服，男的二十岁左右，气质不凡，一双丹凤眼更是引人注目，女的娇小玲珑，看着比男的小几岁，长相平平，除了衣着较为华丽，与身后的侍女并无明显区别。

        原是闹出这么一动静，本来包厢中的人都被惊动了，二人当即出来看戏，顺手做个人情。

        “兄弟，要不，借你包厢一用？”男子笑嘻嘻地对刘天和说，女孩也在一旁笑着。

        刘天和一拱手，快步冲进二人的包厢，一男一女便笑着带着随从离开。

        只听隔壁传来二人的谈话声。

        “你再说一次？”顾彦昭沉声说。

        “哥，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

        “镖局还不至于这么窝囊，不会容不下你。”顾彦昭声音突然变得缓和。

        “你知道我的，我说了一次，之后都会这么说”木祈顽固地说。

        “好，很好。”顾彦昭冷笑，“那就去你的江湖吧。你去意已决，强留也没意思，就当镖局从来没你这号人物。”

        木祈单膝跪下，把凝夜紫奉上：“这么多年的恩情，木祈没齿难忘，只能留下一些薄礼，想必大哥也看到了。从今以后，便当我是忘恩负义之徒吧。这凝夜紫，还请收下。”

        顾彦昭不屑：“你走时留下的东西倒是不微薄，你自己记得是你忘恩负义就好。”

        顾彦昭随手接下木祈手中的凝夜紫，凝夜紫划过衣袖，一节袖袍当即断开，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

        刘天和闻声来到木祈房外，正犹豫，突然感到身后一阵风，当即往左躲闪，心道：好厉害的轻功。回过神才发现，进来的那人并不是顾彦昭，而是一个庞然大物，径直飞进房内。

        刘天和警惕起来，也跟着进去。

        “怎么回事？你都跟大哥说了什么？”罗玉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一截衣袖和木祈。

        木祈听到声音也是意外——果然她从未能猜对顾彦昭的心思：“五哥，你也来了。”

        “这是？”

        木祈苦笑，示意罗玉干嘛明知故问。

        “割袍断义？”罗玉难以置信。

        木祈不置可否，但眼神却很坚定。

        罗玉虽然愤怒，但仍然极力控制：“阿乔你疯了吧？那可是你哥，你怎么对我们其他人，都无所谓，但那可是你哥，这么多年，他怎么对你，你xx的还不清楚吗？”

        “多说无益，你们要怎么看我，与我无关。”木祈淡淡说道。

        “你！”罗玉震怒。

        “走吧。”木祈现出她那平时不怒自威的神态，压低声音说道。罗玉气势竟是去了一半。

        “老五，咱们走！”顾彦昭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罗玉进退两难，不甘心地将手中铁锤砸地，方才离开，而整个食楼都为之一振。

        马蹄声远去。

        二人刚才的谈话完全不避讳旁边的刘天和，罗玉离开后，刘天和想要上前安慰，木祈却不理他，径直走出房门。

        刘天和疑惑。

        “走吧。”木祈停在门口，头也不回，但声音竟还是那么明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闹太大了，影响不好。”

        “好，这就走。”刘天和笑道，偷偷捡了顾彦昭的袖子。

        二人一前一后牵着马，顾彦昭停马的地方，木祈停下，望着楼上刚才的窗。

        刘天和在后面默默注视着她，叹了口气，也停在她几步外，等着她。

        木祈愣了一会，发现刘天和在后头等他，便招呼他跟上——表情无悲无喜。

        “被家人抛弃了？”刘天和关切地问。

        “滚。”

        此时千万不能提到镖局的事，刘天和被骂后立刻觉悟。

        “之后作何打算？未免再节外生枝，要去圣盟还是尽快吧。不然前几天那个高手已经够呛了。”转移话题这一招向来都是有用的。

        “露宿街头你看如何？”木祈冷着脸，却开着玩笑。

        刘天和觉得她应该是缓过来了：“那不好吧。”

        “那就找啊！”木祈骂道。

        最后还是木祈找了个落脚地——位于城郊，虽然小，但是是一厅带着两间套房，安全得很。刘天和对此甚是满意，木祈已经不想说话了。

        “现在安全了，总得说说你的打算吧。”收拾完刘天和又开始那个问题了。

        看木祈还想打太极，刘天和急了：“你到底想怎样，那人背后的势力早晚会来，如若是再这么逃避或者不打配合，你觉得能活着到丰都？”

        木祈闻言凌厉眼神直扫向刘天和：“那你说。”

        刘天和一惊——才想起木祈其实一直都在等自己说出实情，登时主动变被动。

        刘天和犹豫不定，说，却又怕说了木祈冲动做出什么，不说，木祈其实怎么行动也是徒劳无功。他怕，所以他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他本不会这样自欺欺人。

        “你知道。”木祈神色缓和了些，看着他的眼睛，“我等你说很久了。”

        刘天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反正也闲来无事，跟你耗着也无妨。”木祈索性也不理他，随口道，拿起桌上的杯子把玩起来。

        她本来想掏出凝夜紫，发现衣袖空了才起已经还给了顾彦昭，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好吧，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刘天和沉默良久，终于松口。“圣盟与正派的事，想必已经烂大街了。你觉得二者关系如何？”

        “势不两立，但似乎是有人一手促成的。”木祈认真道。

        刘天和投来赞许的目光：“众所周知，圣盟是丰都盗墓世家——龙家，为了抗击蒙古人而建立的，这个家族本是为宋朝官员、藩王建造陵墓的，后来没落，便依靠着传承的手艺转而干起了盗墓的名堂。当时在蜀地有钱又有威望，武功又高，集结了众多山寨土匪、民间义士、三教九流之人，其中还有不少是蛮族部落的人。圣盟以丰都作为圣地，以一个圣教为外壳，朝圣作为幌子，在暗中进行抗元的斗争。”

        “而正派，大多是名门之后，集结了众多士族子弟，代代相传，本身的优越感注定不屑于同这些他们认为的‘乌合之众’合作。”刘天和娓娓道来，“这两方虽然目的一致，却都各干各的，但也没有到互相敌对的地步。在开国前的乱世中，有些还一起合作帮助某一方势力。只不过后来胜负已分，而所有人本来的目的便是重新建立一个汉人朝廷，便最终都认可了朱家皇朝。

        目的达成之后，无论是正派还是圣盟，联盟也逐渐松散，加之许多门派战后元气大伤、分裂重组、或是新门派崛起，内部矛盾逐渐显露——

        正派有着多年的渊源，就算是有嫌隙，仁义道德、多年来复杂的姻亲关系也使得关系没有那么容易破裂。但圣盟就不一样了，没有血缘、组织的关系加以巩固，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联系也就暴露出来。”

        “当然，这都是外人看来的。你试想，若是江湖民间高手都团结一致，一呼百应，最受威胁的是谁？”刘天和喝了口水，开始触及了问题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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