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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斗琴


第七章斗琴

        七月二十二日,岳阳。

        木祈收拾完行李,上马离开岳阳城。自从她回答“没有”之后,刘天和就没再出现,虽然知道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不见为净,便也不再理会。

        一路赶往武昌,晌午时分,木祈停下来,到河边饮马。初秋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正当木祈心情大好时,笛声又从不远处传来,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刘天和从树丛中闪出,又诚挚地发出斗琴邀请,木祈不想理他,牵着马就要走。哪知他突然脚步一移,竟先一步抢上了木祈的马。

        “你有完没完?!”木祈终于发飙,“能干点正常人干的事儿吗?太闲了就自个找个地方去独善其身、格物致知,别xx的来烦我。”

        刘天和看着木祈恼羞成怒,终于不是运筹帷幄的表情,一脸恶作剧成功了的喜悦,笑道:“唐突了唐突了,只怕你又突然撒点什么,我可受不住了。虽然你那照着八卦阵的跑法,我已了然于心,但毕竟老了,经不住折腾啊。”

        木祈:

        木祈真是拿他没办法,也知道技不如人,只得靠软的。

        “好,来吧。”木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邪气的笑容,“斗琴?怎么个比法?你先下来。”

        刘天和自己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但她向来行事都在他意料之外,便接了话头:“一人先起调,另一人和上,并引导那个人从原来的情境到自己新的情境。若最后,谁最终影响了谁,那人便赢了。时间为一个时辰,到时树影刚落在河边这块石头上,你看如何?”

        “简单。”木祈听完也觉得有趣,“先说好,不能用内功。”

        “好,放心。我不会用内功干扰你的。”

        木祈无语:“你未免也太小人之心了,你内力太强,到时引来一些和你一样的麻烦人士,可不就”

        刘天和大笑起来。他举起玉笛,复又放下,也学着木祈的表情,狡黠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木祈笑而不答,示意他说。

        “没有筹码?”

        “是喔。”木祈假装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百密一疏啊,小姑娘。”刘天和笑道。

        木祈笑出声来,刘天和一时也无从分辨真假。

        “你有信心赢我?你能接受输的赌注?你又有信心,我若输了能信守诺言?”木祈笑道。

        刘天和:

        “来吧,就不管这么多了,先来一场酣畅淋漓,再来计较世俗事。”

        “哈哈哈哈哈哈!”刘天和大笑,“木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好!那就来吧。”

        “请——”木祈示意。

        刘天和起调,是他早上在木祈房顶吹的曲子,曲声悠扬,与周遭水声、鸟声、树叶沙沙声完美融合,令人陶然忘机,曲意正是陶渊明的“归去来,田园将芜胡不归?”

        琴声起,开始时仍和着悠然的调子,而后缓缓转调,先是轻轻地叹息,继而悲愤之情冲破哀叹,是《水龙吟》的调子,玉笛跟着和起来。取的正是辛弃疾的《登建康赏心亭》之意,“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怀才不遇,独上高楼,看遍吴钩,拍遍栏杆,仍无济于事。这是木祈的心声,曲中包含着她的不甘、悲愤——这正是她离开镖局的原因。“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传何人唤去,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玉笛声渐起,似是将悲愤之情慢慢安抚下来,一曲《定风波》与林间荡开,亦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无奈之后的豁达,这正是苏轼的“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表达之意。

        木箫懂得笛声是在安慰,亦是在引导,奈何理虽如此,世人怎可能皆如东坡先生般开朗。琴声逐渐占领上风,曲声悲却不高亢,如同一位暮年的老者,在暮秋时节独登高楼,发出长长的悲鸣。这首《蝶恋花》一起,便立即能人联想到晏殊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见势不妙,玉笛强势抢回主动权,强行打断了一望无际的孤独,一曲祝酒歌再次打破七弦琴所渲染的萧条气氛。其中夹杂的豪迈之情、壮志之心,简直就是在唱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抢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股壮志豪情很对木祈的胃口,琴声与笛声,一唱一和,二者就如同举杯同饮一般。渐渐琴声找到突破口,如同带着壮志豪情出发的荆轲,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前路虽险,仍一往无前。许多逆流的短音,似是前路的冲冲阻碍,又像是纷纷前来劝阻的众人,“虽千万人吾往矣。”

        笛声因为刘天和的情绪波动而停止,他有感而发,大哭起来,只剩下琴声仍独自慨然。他知道,这是她的决心。玉笛声又续上,此时他再也不强装豁达了,一曲《武陵春》绵长而哀伤,直接盖住了琴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再简单平常不过的调子,却道尽了无尽的悲凉。

        木祈瞬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曲真真牵动了她的情思,想到昨晚刘天和吹的《江城子》的绝望之感,又想起他的遭遇、自己的身世,她不禁感同身受起来。理性的她早已想好应对之策,红袖一转欲起“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调子,不料又情不自禁——她也自知新调之情未必能掩盖旧曲之殇,索性不管胜负,跟着心走。奏的竟是《摸鱼儿》,取意元好问的“问世间,情是何物。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来自她内心的情感,刘天和用他的笛声与经历,给她开了这个大门,而门一开,这股克制已久的情绪便从一开始如泉涌一样,到后来如火山喷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山河同悲,早秋的树仍郁郁从雄,此时却如同被这一琴一笛,染上一层黄色一样,整个世界仿佛因此萧条,一起哼着哀伤的挽歌。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调渐渐转平缓,琴音如轻舟,载着如旅人一般的笛声,一起于江河湖海飘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曲终,琴声笛声归于平静,而周遭的景色却似仍还未恢复。

        树影也早已过了二人开始定的位置。

        “我输了。”木祈笑道,却是比平时还明媚——但她知道,其实是为了掩盖内心情绪。

        刘天和毫不避讳,脸上已经狼狈不堪,闻得木祈跟没事人一样的话语,只得收起震荡的心绪,回道:“世侄故意让我,我是知道的。”

        “情不自禁而已,先生的经历与琴艺是相辅相成的,我自愧不如。”木祈淡淡道。

        “果真是性情中人!”刘天和夸赞道,“这个世侄我认定了!”

        木祈:

        刘天和突然又正经起来,认真对木祈说:“世侄请稍等我片刻,我有一事想对你说。”

        该死的文人的仪式感,木祈想着。就像和当时在洞庭湖畔一般,木祈不置可否,坐在刚才计时的树下。虽表面波澜不惊,她仍也需要时间平复。

        刘天和在河边洗了把脸,整理了下袍子,回来时,风雅的气质已经重新妆点完毕。

        “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清楚,若换是我,必然也不会甘心。”刘天和坦然道,“但我也决计不会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往哪儿去,圣盟也好,桐阴山庄罢,或是回素履山庄也行,还是你想去京师,那便去吧,我陪你去。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能护得你周全,也算不枉此生。”

        木祈刚想回绝,但刘天和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本来在世上,我也没什么可眷恋的,知道前几天赵琼兄带来了你的消息,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可寄托的事情。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刘天和认真说道。

        木祈哭笑不得:“我可从没过轻生的打算。”

        话虽如此,她内心竟是有些触动。

        “你?!!”刘天和难以置信。

        见刘天和急眼,木祈一脸阴谋得逞地笑意:“你要跟就跟着呗,现成的打手谁不要?”

        “但你可不能越矩,也不能干涉我的决定,若是像之前一样,那咱们也不必同行了。”木祈假装露出威胁的神色。

        刘天和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虽然有些吃惊,却也赶紧附和:“那是当然,小世侄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逾矩。”木祈又恢复冷冷的表情,“刚说了。”

        木祈答应斗琴一方面是想给自己、也是刘天和一个机会,毕竟知音难求,又同自己有渊源,当然她自己觉得最关键的是她也不赶时间,算是内心理智与情感的和解,最后情感占了上风。

        本来她想拒绝刘天和的同行邀请,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竟不经仔细斟酌就心软答应了。说完木祈便觉得自己似乎太感情用事了。

        “怎么,咱世叔侄关系有错么?”

        木祈不理他,径直翻上马:“再不走,天黑前可到不了。”

        “哎!怎么这样!”刘天和跑着就要追。

        木祈回眸,笑道:“你不是会轻功?”

        刘天和一晃神,木祈刚才天真无邪的笑容,同回忆中的人儿简直一模一样。

        “那样很累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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