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筠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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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男儿要去投奔男子国,这可不是件小事,三个人全都意识到事情严重,江澄尤其觉得这件事是他的责任。他原本知道明帝派安琪的兵马进攻就要过来的,因为怕和明帝起冲突,他这两天一直拖着没把这件事情同明帝谈一下,眼下这杜公子果真投靠了男子国,那就要被算上叛逃罪的,他是不能够坐视杜公子背上这样大的罪名的。
他想了一想,觉得应该趁杜公子还没走多远的时候,让人在通往浮云山的道口拦截。他站起身来就要向薛董两个告辞:“贵君、小云,你俩聊着,我去趟政事堂,连夜下公文,拦截杜公子。”
董云飞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胳膊拦住了他:“澄哥,这么晚了,你还去政事堂,太引人注目了,万一杜公子不是去浮云山的,你这深夜出宫怎么解释?”
江澄此刻只担心这杜公子背上投敌的罪名,不大在意地道:“我从安乐门出去,吩咐完差役们我就回来,不会怎样惹人注意的。”
董云飞听他这么说,就没再拦他,只向他挥了挥手,表示相送:“那澄哥你慢点,看着点路。”
薛恺悦则始终没有说话,他还在震惊严凛那帮男子居然如此大胆,敢在女子们的天下之外,另外开辟一个史无前例的男子国,当真是超古越今。
在江澄离开之后,他对着董云飞轻声赞叹:“我只说你我以男子做将军,陪着陛下征战四国一统天下,就已经是空前绝后震古烁今了,哪想到人家小凛竟然自己做国主,还学女子们三夫四侍,跟他一比,咱们都是小儿科了。”
董云飞吓了一跳,往四周看了看,上前把殿门关上了,关好后,方才折返回来对薛恺悦道:“哥,你不能这么夸他们,他们是啥?他们是异端,是占山为王的贼人,陛下已经派兵去剿灭他们了,你这话不能再说了,被陛下知道,陛下就该不高兴了。”
薛恺悦不乐意了:“他们全是一批受苦受难的男儿啊,陛下说剿灭就剿灭,既不招安也不劝降,这也太急了点吧?再说我也就是感叹感叹,又不是真的在夸他们。”
董云飞蹙着眉头道:“还招安劝降?我看陛下这架势,是巴不得悄没声地把这国给平了。上次我问起这男子国的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派兵出征了,愣是没告诉我,这回增兵,她也没张扬,跟柳相徐尚书一商量就调了兵了,连澄哥都不知道。这能是同意招安劝降的意思吗?”
薛恺悦冷静了下来,“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在国境之中另外立国,这事陛下是不能忍,可这批男儿确实是苦难深重,他们与那些个为了个人权势造反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不能一上来就对他们喊打喊杀啊。”
董云飞觉得有必要打消掉薛恺悦为这批男子鸣不平的想法:“哥,这话你就在我跟前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当着陛下的面说,陛下对他们比对一般造反的女儿还不能忍呢,我那天就说了一句,想要过去瞧瞧,陛下就给我来了一句,不许去,谁去打断谁的腿。哥,你可是掌管过男子军的人,又与这男子国的头儿认识,你可不能乱说话,别你说上一句无心之言,被人听了去,弹劾你同情贼人。”
薛恺悦重重点点头,“我懂,就算是为了当初一同征战的弟兄们,我也不会乱说话。不过这事我还是觉得陛下应当先招安,招安不成再剿灭,也算仁至义尽,等陛下来的时候,我悄悄跟陛下说说看看。”
董云飞道:“你悄悄说可以,不过我觉得陛下不会听你的。”
薛恺悦没有接话,他明白涉及到谋反谋叛这样的事,身为武将,其实最不好说话。他眼下有孕在身,不能领兵平叛,还要劝天子招安劝降,就算是明帝极为宠爱他,二人相处没有隔膜,明帝也不会很高兴。
他思量了一下,问董云飞道:“陛下会听澄之的吗?会的话,让澄之劝劝陛下?”
董云飞一摆手,“难,陛下要是听澄哥的,就不会调兵遣将的时候,根本不找澄哥商量了,而且我瞧澄哥这架势,有点怵陛下。他来了好几天了,中间还侍了一回寝,都没跟陛下谈这件事,他多半不想为了这个跟陛下起冲突。这也可以理解,他之前太不得宠了,现在稍微有点起色,不想破坏掉。”
薛恺悦听了,顿时就觉得他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严家小凛,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另一厢,江澄想要到政事堂去安排人拦截杜公子的努力也失败了,他连安乐门都出不去。虽然有左相的身份,他也随身携带着官牌,但守卫安乐门的护卫跟他说自从皇后和大公主在南郊遇上贼人,圣上就加强了宫禁,任何人不奉敕都不得深夜出入宫禁,不奉敕深夜出宫者,无论尊卑皆杖八十,不奉敕深夜入宫者,以阑入宫禁罪论处,守卫胆敢给无敕者开闭宫门,死刑。
护卫们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必去宣祐门和拱宸门碰运气了,江澄在安乐门前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返回了丽云殿。
他心里头颇为忧虑,杜公子昨天下午就走了,今个儿晚上还不能发出堵截的命令,那杜公子若是骑的是匹宝马的话,最快到明天晚上就能到达通往东北境一带的山谷地势了,那些地方山川相连,小路纵横,再想要拦住杜公子就很难了。
这杜公子是他当年向明帝奏请设立超逸绝伦科才进入朝廷做武将的,眼下竟然投敌了,被那些个对他有意见的人知道,没准会告他一个察人不明。
告他察人不明也就罢了,这不是什么大罪,顶多罚俸几个月,可这男子国的事,究竟该怎么办呢?安琪的手下出师不利,明帝本来就很窝火了,这杜公子还去火上浇油,他想要劝明帝以招降为主,怕是难度更大了一些。
薛恺悦和董云飞在碧宇殿中如何议论,江澄如何因为男子国的事烦恼,明帝都不知道,她此刻正坐在筠华殿陈语易的画室中,听陈语易跟她抱怨秦瑛纳新人的事。
“陛下,你得帮帮语和,再怎么说,当初他同秦国公的婚事,是陛下和皇后做的主,若不是为了替陛下笼络秦国公,臣侍母亲是不会让语和给秦国公做继室的。秦国公大语和一截,又是个武将,臣侍家向来不与武将家结亲。眼下语和连继室都做不安稳了,臣侍母亲心里怎么能下得去呢?”
陈语易难得在明帝来的时候,没有画画,但他也没有刻意地梳妆打扮,他是昨个儿下午在祭坛的看棚上,听沁雅跟他提起,才知道秦瑛新纳了个侍夫的事。
今个儿又听镜儿过来报信,说是他弟弟陈语和和秦瑛在睿思殿里吵得天翻地覆,他唯恐小弟吃亏,巴巴地让镜儿帮他传话他要见天子。
明帝戌时六刻才过来,来得不算早,明帝来之前,他正在画今日的画作,听侍儿们奏报明帝驾到,立刻就撇下画作迎接天子。
画画固然重要,弟弟的幸福也很重要。
此刻他同明帝一人坐了一张宝座,两个人隔着一张小茶几谈话。
“朕今个儿帮语和了,朕让阿瑛无论如何每一旬都要回家住几天,阿瑛得的那一万两赏金,也只准阿瑛动一千两,余下的九千都放在家里,这已经是在帮他了。”明帝耐心地解释,提起秦瑛的家务事,她也觉得无奈。
“只是每一旬回家住几天,还准秦国公动一千两金子,那就是说秦国公还是要住在外面了?”陈语易一听就急了,两道平直的眉毛瞬间上扬成了两道威风凛凛的剑眉。
“语和不准阿瑛新纳的那个白什么入府,阿瑛也不想让那个小男儿进府里住着,说是她不能一直在家里,得防着语和趁她不在家欺负那小男儿,她俩都这么说,朕只能让阿瑛继续住外面喽。”
明帝说到这里,感叹地敲了敲宝座的楠木扶手:“其实弦歌和朕都不想让阿瑛住外面,一个女子两个家,这是不对的。不说别的,朝廷有急事,让人去传话,都不知道应该去哪个家里找她,遇上有紧急军情,没准就会误事。弦歌更怕这回纵容了阿瑛,以后朝廷官员都有样学样,公然弄上几处外宅,风气会更加难以收拾。”
虽然以往京城官员也有不少养外宅的,但说白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行径,不被坊间物议认可,正经女子也不会这么做。像秦瑛这样打算把家和外宅长期分庭抗礼的,以前极少,一旦得到朝廷的认可,没准会变成被人争相效仿的行为。
“陛下和柳相都不乐意,那陛下还这么纵容秦国公?”陈语易越发冒火,气愤填膺。
“这不叫纵容啊,语和也不让阿瑛纳的那个小男儿进门啊,他不让进,朕总不能让阿瑛把那个小男儿给打发了吧?”明帝听出来陈语易不高兴了,她今个儿也很疲累,其实不想同陈语易再多说什么了,但想到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在筠华殿留宿了,虽然前面是陈语易自己拒绝她,后面终究是她自己没有过来,因而她仍旧耐住了性子向他解释。
“怎么不能?他又没怀孕,小莫怀孕了,都没能进赵家的门,这小男儿还没怀孕呢,怎得就不能打发了?”陈语易护弟心切,开始不讲理了。
“小莫的事,那是赵小湘自己愿意,她二选一选了岳晔,不是朕逼她这么做的。阿瑛这事是阿瑛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这姓白的小男儿,朕能怎么着,朕总不能强迫阿瑛打发他吧?朕虽然是天子,也不能够强人所难。再者说,这天下是女子为尊,女子们三夫四侍的多的去了,阿瑛府里就一夫一侍,纳了这个小男儿,也才三个夫郎,哪里就算多了?”
秦瑛今个儿当着她的面说的是,宁可同陈语和和离,也不放弃白榆,她不敢把这话讲给陈语易听,只能同陈语易讲道理。
然而陈语易听到她这么说,仍旧沉默了,他本就对女子三夫四侍不怎么反感,方才说出要明帝把这个小男儿打发了的话,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此刻见明帝说这事办不到,他立刻就认同了明帝的说法,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明帝所言再有道理,也不能够让他不担心他家小弟,他细细地按明帝的安排设想了一下,心里止不住地担忧,“那男儿年轻貌美,又是歌舞坊里出来,必定能歌善舞,会哄妻主,语和哪里是人家的对手?陛下说是让秦国公每旬里回家住几天,可若是秦国公借口差事忙,十天里回家住个一天两天,那语和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明帝听陈语易这么说,就把手伸到陈语易的宝座上,握着陈语易纤长的手指,实实在在地给人出主意道:“男儿家同妻主闹了矛盾,就算妻主天天回家,他也照旧不得宠。小语你与其在朕这里替语和鸣不平,不如抽空回趟陈府,让语陌把语和也接回去,你们兄弟俩见见面,你和语陌好生劝劝语和。”
“劝语和什么?劝他接受那小男儿?自打柳相纳颜公子,世家豪门的小姐们纳侧夫小郎,哪个不要经过正君同意?秦国公倒好,没等语和同意,她就偷偷纳了这男儿,臣侍还要劝语和接受,那以后世家豪门的小姐们都有样学样,可就连一点尊贵体面都留不下了。”陈语易已经猜出她的意思,可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想替弟弟再争取一下。
明帝无奈地用拇指敲敲额头,点出事实,“人家小男儿已经是阿瑛的人了,家籍都入了,阿瑛又那么喜欢人家,语和他接受不接受,都不影响这小男儿什么了。反倒是语和自己,如果他一直这么闹下去,阿瑛只会对他越来越失望。他要是还在乎阿瑛,不想把阿瑛越推越远,就应该拿出正君的气度来,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让那男儿搬进府去。阿瑛是个厚道人,看语和知错改错,也就不会再与他僵下去了。”
陈语易没有明帝这么乐观,“陛下怎得这么确定,万一秦国公是个得新忘旧的人呢?”
小语真的是关心则乱,明帝在心头暗暗地叹了口气,“阿瑛不会的,她要是那样的人,语和早就拿捏不了她了。”
她早就知道秦瑛厚道又重情义,她敢把守卫京师的重任交于秦瑛,让秦瑛成为唯一一个没有被缴了兵权的主帅,就是看中了秦瑛重情重义这一点。
“可是”,陈语易还要再说,明帝瞧瞧殿角的宫漏,果断地站起身来,双手按住陈语易宝座的扶手,把人固定在宝座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人那双黑白分明的鹤目,低声问人:“别总说别人家的事了,先说说咱们,朕一个多月没来了,小语想在哪里承恩?在内殿,还是这个宝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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