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且知我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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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江澄居然是二月的生日这件事给惊到了,后半夜明帝就没能怎么睡,她身边的林从倒是睡得很香,睡颜憨甜,呼吸悠长,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她的痛苦。明帝一边羡慕年轻男子的万事不萦心,一边一个人久久难眠,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身子从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折腾到五更,仍旧连一毫睡意也无。她干脆悄然起身,拿起短刀在院子中如银的月色下一个人练刀。
在院子四周守卫的御前护卫们听到声音,有两个就进来陪她一起练,有人作伴,明帝练得愈发起兴,直练到东方大白,晓日初升。
“行了,都去盥洗吧。”明帝把最后一式收住,挥手对两个护卫发话。护卫们躬身施礼而退,明帝提刀回了起居室。把刀挂在墙壁上,她蹑手蹑脚地去内室看了一眼,林从犹在酣睡,她一边感叹年轻就是好,一边悄声折回外间,冲后廊下喊了一嗓子:“小莫,送洗脸水。”
连喊了两嗓子,都没见人,她微觉奇怪,小莫平时很是勤谨,今个儿是怎么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也没生气,本来这些日常伺候的事就不是小莫的,自从周衍嫁人后,小莫继任了皇仪宫副主管一职,专管皇仪宫的大事,只不过这阵子出行在外,她身边就只带了小莫和另一个才到内殿伺候的侍儿,相比另一个侍儿,她用小莫用得久了,更为习惯一些,这些端茶倒水的差事才由小莫兼任了。
她出了门去后廊上查看,才走到与后廊相连的宝瓶门门口,就听见两个人在小声争吵,其中一个是小莫的声音:“我知道我不该招惹你,你就当不认识我吧,以后你做你的专情妻主,我当我的皇差,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另一个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莫儿,你,你在怪我是不是?你怪我敢做不敢当是不是?”明帝听到这里眉头微皱,这女子的声音好耳熟啊,似乎就是随行众人中的哪一个,是哪一个呢?
廊上的小莫已经变成了哭腔:“我哪敢怪你?明明是你在怪我,你家有贤夫,我还招惹你,酒后失德坏了你的贞洁!”
贞洁专用来形容男儿的,女子哪有贞洁一说?明帝几乎没笑出声来,那年轻女子更着急,扬了声音道:“莫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晔儿他脾气大的很,他不准我娶侧室的,我也对姚天发过誓,今生绝不给予任何男儿侧室名分,你若跟了我,必然受委屈,我怎么忍心委屈你呢?”
小莫被气得笑了起来,却仍旧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岳公子脾气大,你就不给别的男儿侧室名分,不忍心委屈我,你就要和我一刀两断,很好,你赵小姐果然有情有义,我们从此后不必再见面了,我真后悔我眼瞎!”
那年轻女子似乎很是松了口气,用听上去很是真诚的语气道:“莫儿,你人真好,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别人,更不会妨碍你嫁人,你我之间,就是在出行途中你情我愿了这么一回而已。你在圣上身边当差,圣上早晚会给你指门好亲事,我到时候一定给你送份重重的贺礼。”
明帝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这年轻女子居然是已经娶了工部尚书岳飘的长子岳晔公子的赵玉泽的亲妹妹安远侯赵湘,这赵湘一边念叨着家有贤夫,一边在出行途中勾搭未嫁男儿,不肯负责还一副绝不妨碍他人婚嫁的情圣态度,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明帝一边感叹自己和这小姑子相比,渣劲儿上差远了,一边往兰汤房中走,以她的经验,兰汤房中多半会有洗漱的用品。
果然,她猜得不错,房中既有备好的清水和青盐,也有脸帕和洁面护肤的膏脂。她不大熟练地自行洗漱了,往脸上细细地敷好膏脂,方才折返回起居室。
才一进房门,就看见了在桌案前站着引颈望着门口的董云飞。
董嘉君一身鸦青色交领便装,长发未梳,俊面未洗,脸上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手上捧着厚厚一摞写满了字的纸张。一见了她,就把纸张双手呈给她看:“臣侍把男诫抄完了,请陛下过目。”
明帝一接过来就被手上的份量给惊到了,再粗略地看上两眼,越发地心疼,每张纸上都有十五六个遒劲端方的大字,这厚厚的一摞足有一百来张,这是一夜没睡,一刻不停地都在抄写吗?
她把纸张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伸手就把董嘉君抱了起来,偏头吻他满是黑黛的眼睛:“朕没有罚云儿的意思,皇后也只是怕云儿和朕再起龃龉,这事到此为止了,宝贝别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以后我们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董云飞反手抱住她的后背,在她的肩头大大地吸了一口,疲惫的声音中都是满足:“臣侍就知道陛下舍不得臣侍。只要陛下心疼臣侍,抄这点东西算什么?”
明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既知道朕会心疼你,干嘛还抄一整夜?”
董云飞仰起脸来吻她的面颊:“表明臣侍的态度嘛。陛下身边人这么多,哪个哥哥都比臣侍恭顺,臣侍总这么桀骜,万一哪天陛下恼了,不喜欢臣侍了,臣侍可就有得哭了。”
这话够坦率,她就说董云飞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皇后一强调让抄男诫,就这么通宵达旦地抄,原来是怕她不喜欢他。如果不是怕她不喜欢,像他这样有脾气有谋略有武功有家世的男儿,便是再大的威权压下来,怕是宁可玉碎也不肯束手就范。她的喜欢,竟能让他低头至此。
董云飞看她不答话,有些着急了:“陛下不会是已经不喜欢臣侍了吧?这可不行呀,陛下都没告诉臣侍一声就不喜欢臣侍了,这让臣侍怎么受得了?”
合着自己喜不喜欢他,还得提前告诉他一声?明帝越发觉得董云飞这人有趣,心中瞬间起了逗弄他的念头,眯眼问道:“若是朕果然不喜欢了,云儿你待如何?”
董云飞瞬间呆如木鸡,怔怔地说不出话,大眼睛中全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比当年受伤濒死时跟她诀别的表情还要悲痛。
明帝一问出口,就莫名地紧张起来,生怕董云飞说如果她不喜欢他了,那他就离她而去,此刻见董云飞这情形,她立刻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没事逗人做什么,把人吓坏了可怎么好?她刚要安抚,却见董云飞咬着后槽牙道:“陛下若是不喜欢臣侍了,臣侍就跟在陛下身边做个护卫,想方设法让陛下重新喜欢上臣侍。陛下能喜欢臣侍第一回,就能喜欢臣侍第二回。”
明帝倏地一下子就笑了,执着深情又胆大自信,不愧是她一直喜欢的董嘉君,估摸着林从快醒来了,她也不再跟他废话,瞟了一眼旁边的坐榻,把人往上面一推,吻住了董嘉君那犹在半张的檀口。
董云飞瞬间醒悟,热情地回应她,两个肢体厮缠。
待两个重新分开的时候,明帝伸手给董云飞理理湿哒哒地散乱在鬓边的发丝,郑重地向他道歉:“朕不该吓唬你。朕喜欢你,现在喜欢,以后也会喜欢。你也不用想着要如何恭顺,你惹朕生气的时候,朕确实很生气,朕也会口不择言地斥责你,可是那都是一时的,不会影响朕对你的喜欢。你不用担心朕哪一天会不喜欢你,朕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会有这一天。”
她最介意的事是他移情别恋,只要他心无旁骛,一直喜欢她,一直在意她,他便是脾气暴躁些,性子桀骜些,说话放肆些,行事散漫些,又有什么的呢?每个男儿都有自己的个性,她不能要求他们全都是千篇一篇的温和恭顺,而况,她向来偏爱活泼大胆的男儿,他的性子比初入宫时还要桀骜不驯,一定程度上也是她纵容而成,既是她纵的,那她以后更加包容他一些也就是了。
董云飞继续往她心口上靠,话说得聪明极了:“臣侍知道了,臣侍以后在外人面前收敛些,尽量不让陛下为难。”
这意思就是在外人面前给她面子,装出个贤惠温顺的样子来,他果然是个小机灵,明帝满意地在人因熬夜而有些上火的唇片上又啄了一口,低声道:“晚上再缠绵,这会子随朕去皇后处用早膳。”
董云飞根本不肯从她身上起来,“陛下再待一会儿嘛,这么早,哪里就用早膳了?”
后宫这般撒娇,明帝大为受用,下巴摩挲着董云飞的小脸颊,耐心地解释:“朕还没梳头,得去让皇后给朕梳头啊。”
本来董云飞来了,让董云飞做就是了,但董嘉君是后宫中最不会梳头发的人,最开始她不知道曾经让他梳过两回,一回把她的头发扯掉了不知道多少根,一回梳得发髻,没过一个时辰就散乱得不像样子了,从那之后她再不让他动手。
董云飞不满意地嘟嘴:“小莫他们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都要找皇后哥哥。”
这话多少有些酸溜溜的,明帝了然一笑,继续解释:“小莫早晚要嫁人的,朕不能总让别人的夫郎服侍朕梳头洗脸啊。”
她不知道小莫有了心上人,尚且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侍,既知道了,就不愿意这么做了。一是为小莫着想,二是她其实也比较介意她的身体发肤被不属于她的男儿碰触。
董云飞听她这么讲,便不再言语了,明帝满意地携了董嘉君的手往外走。
院子中另一个侍儿在扫地,见她出来,躬身施礼:“陛下万福,嘉君金安。”
她点头示意,刚要继续走,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小莫从后廊上小跑着过来,她瞧见小莫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去追问,只吩咐道:“果君在里面休息,不要吵醒他,外面大臣有事,就去皇后房中找朕。”
两个出了院门,董云飞小声问她道:“小莫怎么像是哭过似的?”
明帝四处望望,见周边没什么人,便低声把自己听到的简单讲了,董云飞很是吃惊,“那个岳公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怕是有的闹,说不定还会指责陛下管教宫侍不严。”
明帝并不认为赵湘会娶小莫,低声道:“赵湘根本没打算负责,这岳晔找不上朕,再说了他自己拴不住妻主的心,能怨得了别人么?”
董云飞忽然转身抱住她的腰,扬了眸子问她:“陛下当年想要纳宸雨公子,也是因为臣侍几个拴不住陛下的心么?”
明帝一怔,猛然发觉自己方才的话大有可商榷之处,连忙改口:“是这赵湘风流花心,岳公子只怨赵湘一人也就是了。”
董云飞听了,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在她唇边轻轻一吻,情语如丝:“臣侍现在算是拴住陛下的心了么?”
明帝执了人的手与人十指紧扣,低声感喟:“朕恨不得把云儿拴在腰间,时时刻刻带着,一步也不放开。”
董嘉君有脾气暴躁的时候,也有这样子大胆示爱的时刻,她被他惹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固然气得牙根痒痒,可是像这样子被他引发了爱意的时候,也是爱他爱到骨子里的。
相比于一成不变的感情,这样子大张大阖大冷大热的感情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快要走到安澜房前的时候,董云飞很乖觉地瞄了一眼他所住的侧院的月洞门,放下了与她十指紧扣的手:“臣侍先回去洗漱,待会儿再去用膳。”
明帝会意一笑,知道董嘉君这意思是不想让安澜看见了刺眼,轻声嘱咐道:“忙完了就过来,早膳是一定要用的。”
熬了一整夜,再不用早膳,董嘉君便是身体再强健怕是也吃不消。
董云飞点头答应,步履生风地往侧院中去了。
安澜在房内长条桌案前的椅子上坐着,早看见了董云飞和明帝携手而行的情形,及至明帝一个人进来,他倒微有些吃惊,问明帝道:“嘉君怎得不进来?”
明帝代为解释:“他蓬头垢面的,自然要回去洗漱了才能见皇后。”
安澜不大信,他只觉董云飞是生他的气了,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既然罚了人,就得做好被人怨恨的准备。
明帝上前揽着安澜的肩膀柔声安慰:“云儿没这么容易生气,他不是个会为这些小事生气的人,何况他知道澜儿这么做都是为了朕。”
安澜微微一笑:“臣侍既然敢罚人,也就顾不得人家生不生气了。本来嘛,都罚了人家了,还不准人家生气,也未免太霸道了些。只要”,他说到这里忽然间有些拿不准,就没有再说。
明帝敏锐地感知到安澜后面必然有句关键的话,她细细地看了看安澜的脸色,试着猜测道:“澜儿是在问朕有没有生澜儿的气?”
安澜微微叹气,算是默认。他当着她的面一再坚持罚她的君卿,纵然董云飞不是她最放在心上的,只怕她也会不痛快,甚至会以为他摆皇后的谱,连她的面子都不给。
明帝亲了下安澜滑嫩的脸颊:“朕也没生澜儿的气,朕知道,澜儿只是替朕做恶人。澜儿若是有心与他们几个为难,最好的法子不是趁他们犯小错的时候不疼不痒地惩罚他们,而是纵容他们,让他们骄横自满一直犯错,直到错处太多,不容于前朝,再出手打压他们,那时节一击必中,便是不能彻底除去几个,也能让他们失了朕的心。澜儿既不一味纵容,又不抓住错处大罚特罚,这是真正的尽到了一个皇后的职责,朕感激澜儿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澜儿的气?”
她对后宫太过宠爱,本就容易出问题,若是安澜再存着心机,不拦不劝,那凰朝的太平日子断乎不能长久。
安澜微有些惊讶,他知道她不至于误解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男子,可也没想到她能理解他到这个地步。他眼眶微湿,轻轻喊了声:“月儿别说了,你我妻夫一体,我自然要时时刻刻为你打算。”
一大早就这么情意绵绵,明帝心中大为欢喜,往对侧椅子上一坐,由衷夸赞道:“澜儿当真懂得如何做正宫,中午安琪若是带了顾三来,澜儿就给顾三讲讲做正室的道理,让顾三把那个贺儿的诰封给同意了。”
这事本来还犯不上她操心,但这诰封侧室的事是她和江澄商量的提高男儿境遇的办法之一,她在感情上既已亏待了江澄,在公事上就想要尽量按他的想法来。
安澜对此倒也赞成,他本来对于诰封侧室的事就不大反感,他的生父就是侧室,因了江澄的奏折才得以诰封的,此番来东境,见识了那些不把侧室当人看的正室夫郎,心里头对侧室男儿比以往更为同情了些,此刻听明帝如此说,便点头道:“陛下放心好了,臣侍一定劝劝顾三,既入了一家门,和和睦睦过日子才是正理,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除了让人笑话,没有一点用。”
明帝也这么认为,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顾三根本就不用劝。
中午明帝和安澜瞧着温柔贤淑地坐在安琪身边给安琪添菜斟酒还时不时地一脸幸福地侧望着安琪的顾三公子,都有个共同的感觉,那便是这位顾三公子已经被安琪拿下了。
男儿家既已与妻主心意相通,那便没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答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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