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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人心固不同


这日上午薛恺悦睡了很久,到巳初方才起床,若非念着今个儿是岳太君的寿辰他得去拜寿,他就压根儿不想起来。拖着又酸又软的身体爬起来用早膳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一边用早膳一边愤愤地想,明明自个儿已经不带兵打仗了,为何还需早起?

        皎儿和露儿两个在旁边侍候,就有些疑惑了,他们主子这是把水晶虾饺当成敌人了么?怎么吃得这么咬牙切齿的?

        用过了早膳,薛恺悦打了个呵欠回去就接着进内殿睡回笼觉了,补觉补到了午初,想着宴席多半要开始了,他一瞬间就着急了起来,好在皎儿还比较贴心,在他补觉的功夫已经把他要穿的衣服鞋袜全部准备好了,见他一起身,立即指挥着涵儿几个给他穿衣服的穿衣服,戴发冠的戴发冠,擦脸的擦脸,递漱口水的递漱口水。

        这一通紧赶慢赶,薛恺悦愣是在寿宴开始之前赶到了庆寿宫朱实堂。朱实堂内已经是红妆无数,笑语熙熙了。他进去的时候,安澜坐在长条寿桌前面的正位上陪着岳太君,柳太君、秦太君、荆太君三个和几个位分低的太卿太昭仪已经在右手首席上坐等开宴了。

        安澜见他到了,就笑着招呼他:“英贵君快来,就等贵君拜寿了。”

        薛恺悦见状,忙快步走上前去。主位下面放着三个绣着灵芝葫芦柿子祥云图案的红锦拜垫,他便在拜垫上跪倒,向岳太君行拜寿之礼。岳太君却很是客气,亲自站起来相扶:“老身不敢当,贵君快快请起。”

        薛恺悦本不是个讲究虚礼的人,见岳太君如此谦逊,便也不多客套,又说了两句祝福的话,就自去找位子坐了。他眼睛刚一扫座席,冷清泉就指着左边第二席喊他:“贵君,这边来,给你留着位置呢。”

        薛恺悦举目一看,果然是的,左边第一席坐的是淑王君、德王君、惠王君、大长皇子几个宗室长辈,冷清泉坐在主位上陪客,第二席上坐着赵玉泽、林从、董云飞、陈语易、沈知柔五个君卿和五位皇子,正中间的座位空着。他接着扫了一眼别的席上,见顾琼在右边第二席上陪岳家正君、柳家正君、楚家正君等年长有资历的正君们,便知冷清泉所说不错,左边第二席的主位给他留着呢。

        他走过去坐在了主位上,赵玉泽和林从、董云飞都向他打招呼,陈语易和沈知柔则冲他点头致意,他颔首还礼,悄声问赵玉泽道:“怎得公主们一个都没见?”赵玉泽小声道:“皇后说今个儿是给太君拜寿,年轻男客多,公主们年纪虽小,论礼却当避嫌,让她们几个小姐妹去偏殿用膳了。”

        薛恺悦略略有些吃惊,这几个小豆丁才几岁啊,现在就要避嫌,那要避到几时啊,不过后宫的大事小事向来都由安澜做主,他没有多嘴的余地,当下坐端正了,等着开席。

        许是看他无聊,在他对面坐着的永和皇子冲他举举手里的小鸭子:“薛叔叔,你喜欢小鸭子吗?”

        薛恺悦这才注意到小皇子手中抱了一只滑稽可爱的木雕小鸭子,连忙笑道:“多谢永和宝宝,叔叔不喜欢,永和宝宝自己玩吧。”

        永和皇子听了,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点漆般的眼睛里全是疑惑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小鸭子?薛恺悦觉得跟孩子讲不清道理,只好冲永和尴尬地笑笑,偏头看向陈语易问道:“这木雕是文卿亲手刻的吗?”

        陈语易摇头,笑得柔和:“我哪有这样巧的手?这是果君做的。永和可喜欢御花园送来的小鸭子了,今个儿来赴宴说什么也要抱着小鸭子一起来,多亏有果君的木雕,不然咱们今个儿就得跟小鸭子同席了。”

        林从做的?薛恺悦只觉下巴都要被惊掉了,林从以前可是只会舞枪弄剑的,如今居然做起这样的小玩意来,还做得这般好。其他人原本也都不知道此事,此刻全都又惊讶又赞叹地看着林从。

        林从倒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看大家都在看他,就启齿浅笑:“上回泉哥不是说让我学着做针线吗?我试着弄了两天,绣得歪七扭八,还把手扎了好几下,我就只好不弄针线了,侍儿们跟我说木雕好学,我就改做木雕了,虽说也是小玩意,可毕竟是用刀的,好掌握。”

        薛恺悦和赵玉泽几个听了,无不啧啧称叹,董云飞更是从永和皇子手中把小鸭木雕拿了过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半天,而后就嘟嘴道:“小从子你不能这么偏心,我也要一个。”

        林从有求必应地道:“行啊,正好这两天下雨,在宫里呆着无事可做,小云子你想要个什么?小猪?小狐狸?”

        董云飞想了想道:“海鸥你会不会雕?我想要个凌空展翅的海鸥。”

        还没等林从回答,就见大堂正中的正位上,安澜拍了拍手道:“连日霖雨,积水逾尺,各位顶雨蹚水而来给太君贺寿,本宫代陛下表示由衷谢意。在宴席开始之前,本宫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跟大家讲。”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大堂中男儿们全都安静地坐着,等着听安澜讲什么。薛恺悦知道安澜是受了明帝嘱托的,倒没怎么好奇,但众人都是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他便也认真聆听起来。

        安澜是个学富五车又能深入浅出的,当下侃侃而谈,先讲了一番夫贤妻祸少,家有贤夫妻不遭横事的道理,这都是姚天圣贤常讲的话,男儿们都不甚在意,薛恺悦也没觉得如何。接下来安澜又讲了一番身为朝廷命夫,就要相助妻主报效朝廷的话,要敦促妻主奉公守职,规劝妻主廉政爱民,莫劝妻主行恶,莫怂恿妻主受贿,莫与妻主一同做违法之事,这些话就更没什么问题了,男儿们听得连连点头,薛恺悦也觉安澜所说很有道理。之后安澜讲身为男儿既要相妻教女,又要打理家事,极其辛苦也极其不易,希望大家能够任劳任怨,克勤克慎,做好夫职尽好父职,这话虽然有苛求男儿之嫌,但安澜本身就是这么做的,薛恺悦倒也没觉得怎样,男儿们有噘嘴颦眉表示不满的,但也都没人说什么。

        最后安澜话锋一转开始讲身为男儿要温柔顺从,以妻主之意为己意,无违无逆,要贤惠大度,效蠡斯之美德,无妒无忌。这话薛恺悦就不敢认同了,但他知道这是明帝要求安澜讲的内容,倒也不好怪安澜。

        男儿们听到这里却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大堂中全是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便连林从和赵玉泽两个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色来。林从小声问董云飞道:“小云子,皇后怎么忽然讲这个?”董云飞低声道:“陛下让讲的。”林从听了瞬间就闭上了小巧的嘴巴。赵玉泽眨眨秀美无双的大眼睛,追问道:“陛下干什么让皇后讲这个?”

        薛恺悦小声解释:“朝中有人上奏折,说连日下雨是什么木失曲德,就是男儿们不够柔顺,陛下就让皇后教导男儿们如何柔顺。”

        赵玉泽霍地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然而却没有说什么。薛恺悦知道赵玉泽一向会做人,在这样的场合便是心里不认同,也不会公然反驳安澜的。

        陈语易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没讲话,薛恺悦见他今个儿穿了一身天青色绣银杏叶图案的织锦礼服,头上戴了个简洁大方的青玉冠,脸上不施铅朱,手上也了无装饰,看上去比前几日所见更为沉稳,也更为清贵,暗道陈文卿经此一回,可是更有味道了,陛下若是见了,没准儿会比以前更喜欢。

        薛恺悦心里正不知是何滋味,就见右手第三席上韩凝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安澜道:“皇后说要大家贤惠大度,无妒无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们任由妻主娶侧纳侍吗?”

        安澜看了韩凝一眼,淡淡地道:“韩将军你理解无误,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韩凝听了越发地提高了声音指责道:“凭什么?凭什么男儿就要由着女儿娶侧纳侍?不同意就是不贤惠?男儿们一样为国效力,一样为民做事,还要生女育儿,操持家事,里里外外的比女儿们辛苦多了,凭什么就要受委屈,凭什么就非得跟人共侍一妻,凭什么女儿就能够三夫四侍,男儿就只能从一而终?”

        韩凝的话一说完,安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薛恺悦看看赵玉泽,小声问道:“皇后会不会发火?”韩凝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他当年的老部下,一起北征西讨,出生入死,若是当众被安澜惩罚,那他要不要出面求情呢?

        赵玉泽则低声问他:“陛下那天是怎么说的?只说让皇后教导大家吗,允不允许皇后管教大家?”

        薛恺悦摇头,明帝那日确实没提管教惩戒的话,但皇后身为天下男儿的表率,本就有权力对任何男儿进行管教,这是皇后的职权,便是明帝也不好过于干涉的,他手心里捏了把汗,一瞬不瞬地看着在正坐上神色沉郁的安澜。

        安澜盯着韩凝看了一会儿,方才冷声道:“韩将军,姚天乃是女儿天下,女子为尊,男子为卑,女子娶夫纳侍,男子相妻教女,自古而然,天经地义,韩将军若是对此有疑问,看来是男德学得少了,本宫劝将军,得空的时候把这《男则》《男诫》多背上几遍,免得下回再说这种贻笑大方的话。”

        沈知柔低声道:“皇后平日里很少这样子说话,今个儿看来是有意要教大家学乖了。”

        薛恺悦听了就有些担忧,若是安澜打定了主意要管教这些桀骜不驯的男儿,那怕是不好收场。

        韩凝还未坐下,苏泓就跟着站起来了,苏泓的声音不如韩凝的高,说出的话却比韩凝更为尖刻:“皇后这意思,是不是从此之后妻主要娶小纳侍,我们做夫郎的不能说一句反对的话?倘若说了便是男德有亏?若是这么着的话,男儿家给人做夫郎可没什么意思,大家不如都去学尔雅不要嫁人好了,不嫁人日子还过得清静。”

        苏泓这话说完,安澜就冷冷地看了苏泓一眼,冷声道:“苏泓你坐下,你便是不能贤惠悦纳,也莫要多话,男大当嫁女大当婚,方是姚天正理,你莫在此倡歪理邪说误导男儿。”

        苏泓听了就赌气般地坐了下来,许是看安澜批评苏泓,右手第四席上就有个男子坐在位子上对着苏泓冷嘲热讽道:“苏正君,你自己不贤惠,管妻主管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说反思你自己,居然怂恿别的男儿不嫁人,这想法也真是够可笑的,我要是你岳丈啊,早就让你妻主休了你了,哪里能由着你在外面丢人现眼?”

        薛恺悦闻声看向了这男子,居然是他从小认识的,慕哲瑜的哥哥,原来是玄武的慕贵君,后来嫁给了舒妩做了侧夫,这慕公子之前随着舒妩在西境驻守,他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人。赵玉泽低声道:“这慕公子说话一向阴阳怪气,那年在宜雪郡衙,澄澄就很烦他了,偏偏他运气好,去年生了个女儿,舒妩抬举他做了个平夫,又给他请了个诰封,如今一般也是朝廷命夫,这样的宫中寿宴也能出席了,以后少不了看到他。”

        董云飞听了就有些按捺不住,身子一耸就要站起来,林从悄悄地拉了董云飞一把,董嘉君这才愤愤地坐了下来。

        然而今日这朱实堂中来的年轻男儿甚多,不是任何一个都能忍耐的,高敬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这慕公子道:“小泓贤惠不贤惠碍你什么事了?用得着你来献勤,挑拨人家家宅不和?你打得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呢,你自己给舒将军纳小侍,纳了一个又一个,还亲自指挥小侍伺候舒将军,这等不光彩的事你不说藏着掖着,居然要大家跟你一样做这些下贱无耻的事来讨好妻主,我若是你啊,早就拿块豆腐撞死了,哪里还有脸出来见人呢?”

        高敬这话说完,这慕公子就不乐意了,立起身来跟高敬针锋相对:“男儿家以不妒为美德,我替妻主纳小侍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尽我做人夫郎的本分罢了,我可不像你,仗着自己是个侯爵,在家里欺凌妻主一手遮天,不准妻主娶夫纳侍也就罢了,妻主自己找了个外室生了个女儿,你都容不得,下着大雪就把人家父女俩给赶走了,啧啧啧,真是最狠不过男儿心,不过你再狠又怎样,还不是只生了个儿子?”

        这话一出大堂中就议论纷纷了,薛恺悦和赵玉泽、董云飞、林从几个互相看看,全都不敢相信,赵玉泽小声问道:“这事真的假的啊?”

        董云飞也是一脸的惊讶:“不知道啊,上次天祥节也没听小敬讲啊。”

        薛恺悦不大确定地询问:“小敬不会做这样的事吧?”

        林从轻轻摇头:“不好说。”薛恺悦听了就沉默了,高敬一向主张一妻一夫,若是夏离果然敢在外面养男儿,还生了女儿,只怕高敬是容不下的,将人赶走这种事没准高敬真能做得出来。

        陈语易在一旁忽然轻声道:“若此事属实,只怕高公子要受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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