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卷二：第42回·踏破铁鞋（上）

“‘水银乃至阴毒物，因火煅丹砂而出’。蜀地有一处丹砂矿，是我叔叔谢明去年谈成的，目前也是他在替我爹经营开采。依你所言，严家应该是把这处丹砂矿生意卖给了我叔叔，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赵德升告诉我，丹砂矿是去年年末谈成的，正好就是我返京那会儿。”他说这话时颇自嘲地笑了：“而更巧的是，今年正月，当地官府关于该丹砂矿十年内的交易对象和纳税来源的记录都被“烟花之火”烧掉了。”

        “现在能查到只是这丹砂矿如今归在你父亲手下。但我不久前在荆州城，趁机派人去过蜀地，潜入谢明家中探查，但是一无所获。”

        “所以，契约上书写的交易记录是唯一的证据，而你今天就是来问我爹契约的事的？”谢如愿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对，你没有正当名义去查收这个契约，所以也就没法从契约上得知近五年里买卖双方的信息。”

        萧吟行：“是，再就是严家将矿契卖到了谢明手里，实际就是用这裹了嘉定侯外衣的丹砂矿办事，将来有朝一日败露或者我们查处，他们可以把责任推给你父亲。而你这个叔叔恐怕不通官场之事，此时正一边接着要命的货品单子，一边沾沾自喜地做着他人嫁衣呢。”

        谢如愿先是咬紧了下唇，在原地踱步，随后又自言自语道：“去年交易的，那大概是四年前……应该是有的……天哪，你查不到才正常……但这谁能想到——”

        她一拍脑门，压低了声音，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谢明把丹砂矿的契约合同放在了谢子睿这儿！”

        萧吟行一愣，仰头看她：“什么？”

        “我找桔梗潜入过谢子睿的房中，她见到过那个契约——”

        怪不得，怪不得！

        当时，若不是谢如愿给萧吟行说了水银之事，他大概很难查到丹砂矿上；而今日，若是萧吟行不提此事，她也决计想不到这么关键的证据会藏在眼皮子底下。

        “要是有这个契约，契约上要是有严家的交易记录，就算因为爹的缘故不方便公开出来，但你们是不是就能借此向陛下证明严家参与了此事——”“雁雁！吟行！该吃饭了——”谢旭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虽然胡健安死后，谢子睿或许会警觉起来，把那个契约锁起来藏到哪儿，但我估计这契约出不了嘉定侯府。”谢如愿一把拉起萧吟行，她坚定地看着他，道：“你放心，这张契约，我一定能帮你弄到手。”

        萧吟行低头怔怔地望着她。

        他去一趟荆州城瘦了不少，脸庞更显得刀削斧凿、凌厉硬朗非常，偏偏此刻有些茫然无措，反差之下，瞧着让人心疼。谢如愿看他这副模样，有心学他调侃的腔调以逗他开心，道：“怎么样！有本姑娘罩着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萧吟行脸上泛起明朗的笑颜，他慢悠悠的说：“是啊——很好。”

        穿堂风乍起，吹得二人衣角舞动，饭香飘了出来，二人从廊下回屋。

        “天是不是要变凉了？”

        “那当然，都白露了。”

        “玉京的凌霄花也谢了？”

        “谢了啊。”

        “一朵也不剩了？”

        “或许能剩一两朵？”

        廊外的门被阖上，将一院竹叶的瑟瑟作响隔在了屋外。

        白露之后，八月初八，谢如愿及笄。同一天，谢子睿需要提前入考场参加秋闱的第一场考试。这厢宾客满堂，谢旭为谢如愿戴笄，那厢屋中无人，桔梗入谢子睿房中偷盗。

        待到礼成，谢旭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之后，谢如愿便立即如同一条在案板上挣扎不动的鱼儿，只会一下一下地张鳃呼吸。对她而言，及笄礼后唯一值得庆祝的就是她不必再去玉鸿书院读书了。

        不必再去了。

        谢如愿半边身子靠松叶扶着，忽然笑了。

        她记得自己当年还曾因为周遭人的冷落而悄悄抹泪揉眵，现在却只为能在学堂内睡觉更清静一些感到自在。太多事情都是这样，回首看的时候发现不过如此，只是当时她身处其中，因为年纪小，太过在乎罢了。

        前尘往事又过了一遭。

        谢如愿小声抱怨：“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多朋友啊？这么多人看着，绷得我脖子都酸了。”

        谢旭觉得冤，道：“其实，大部分不是爹的朋友，是吟行请的。”

        谢如愿一怔，随后一个眼刀杀到萧吟行这儿，虚情假意地道：“哇，宁肃侯人缘可真——好呢。”

        刚刚出去了一趟、现下才回来的萧吟行莫名挨了这一下，道：“……寿宁节太平殿时有千余人，我看你表现得挺好？”

        “不才，那是我能装。”

        萧吟行失笑，道：“也罢，以后不会了。”

        谢如愿道：“不过谢谢你找人给我撑场子，还让我白得了这么多贺礼。”

        郭易这时候从外面进来：“谢姑娘，事已办好。”

        是桔梗回来了。

        谢如愿伸手去推萧吟行，回头对谢旭说：“爹，女儿和宁肃侯有点事要说，我们俩先离开一下。”

        谢旭：“……哦。”

        屋外，桔梗双手奉上丹砂矿契约：“姑娘多虑，这契约放的位置都没变。”

        萧吟行瞧着谢如愿身边长得一模一样的婢女，道：“你倒谨慎。”

        “其实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一个人不能出现在两个地方，只要不被抓住，就算被看见了脸，也有不在场证明。”谢如愿介绍道：“唐氏姐妹，松叶和桔梗。”

        “见过宁肃侯。”二人齐齐道。

        萧吟行不知想起了什么，说道：“唔，还有件事，我似乎一直没和你说过。”

        谢如愿闻言，生怕他嘴里再吐出什么惊天大事，立刻对松叶、桔梗说道：“你们二人先下去吧，我和宁肃侯单独聊聊。”

        待二人走后，谢如愿问：“你说吧。”

        “面北楼的朱主管告诉我，你从面北楼买了两个侍女，还烧了她们的卖身契，就是她们吧？”

        谢如愿茫然：“……朱主管告诉你？”

        “因为朱正致是从宁肃侯府出来的。而面北楼也是陈慷的弟弟陈慨在经营，他弟弟是商籍，面北楼名义上是他的，实际是我的。”萧吟行道：“你爹带你去面北楼选贴身侍女，是因为面北楼上下都是我的人，他很放心。”

        “……所以你查严家才查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看来你知道了。”萧吟行自然明白她的联想，道：“察罗罗的事和齐家也有牵连，齐费隐派人去改了城楼登记的名单，可见那次确实是齐家。”

        那日在廊下睡了一觉，萧吟行就好像对她变得“口无遮拦”起来，弄得她颇不知所措。谢如愿有些语无伦次：“不是……齐家我能猜到。但是你、我是说——三年前你不是才十五吗？”

        “你看不起我？”萧吟行挑眉。

        “别没正形！”

        “对啊，十五。另外，陈好是陈慷和陈慨的姐姐，我曾让她在书院多关照关照你。”

        谢如愿听后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而最先蹦入脑袋的却是寿宁节当天的那盘甜的发腻的糕点。可慢慢的，她的心就从慌乱变得沉寂下来了。

        萧吟行：“你怎么了？”

        谢如愿垂下眼没接话，而是展开丹砂矿的契约，道：“来吧，办正事吧。”

        萧吟行“哦”了一声，很随便地说了句：“记得帮我保密。”

        谢如愿缓缓点头，手指在反面顺着买卖双方的姓名找，顿在一处：“在这，这个人姓严。这是最早的交易记录，不过似乎是个无名小卒。”

        “就算是无名小卒，也基本是严家人无疑。严家是不会放心让他姓去操作这么重要的契约的。想来只要顺藤摸瓜去查，就不会有任何意外，无名小卒也足够了。”萧吟行道：“我这就命人去仿造一份相仿的——陈慷。”他扬声。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青衫人，默默“是”了声。

        “那……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处理严家？”谢如愿问。

        “严家从动了和西八部联手、想以此控制大昭边境兵力集散的念头起，就已经死了。”萧吟行道：“但恐怕还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除了丹砂矿契约与你父亲的关系，毕竟齐家也得有人制衡，至少……需要等到西八部倒下。”

        谢如愿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难不成西八部也是陛下牵制东四部的工具？所以东四部何时会对发兵，是由皇帝控制的？”

        萧吟行道：“东四部何时发兵没人能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要说契机，确实已经埋下了——你怎么这么肯定陛下不会亲自收拾西八部？”

        “……也不算很肯定。”谢如愿偏过头去：“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你之前说西八部积贫积弱，东四部肯定虎视眈眈想要找机会一举吞并，而大昭若是能从中作梗，借此坐收渔翁之利，我觉得肯定更轻松些。”

        萧吟行斜睨她一眼，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算卦算出来的呢。”

        谢如愿：“卜卦一事，是要看缘分的，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

        “哦，那你给本侯算一卦吧。”

        “那得看宁肃侯想算什么了。”

        “那算算姻缘吧。”

        谢如愿一顿，轻声道：“这个……算不了。”

        “怎么算不了？这个除了你，没人算得了”萧吟行笑盈盈：“你说什么，本侯就信什么，总而言之，本侯的姻缘，你说了算。”

        她深吸一口气。

        对，是。他一直有婚配。

        那个人是我。

        “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心不在焉起来？”对方问。

        谢如愿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说：“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萧吟行脸上的笑意还未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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