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张良初次见到小姑娘，是在墨家的残存势力来到桑海的半个月后，他为了救治端木蓉姑娘，特地将二师兄诓来了墨家在桑海的郊外据点。

        小姑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老远就看见一抹亮丽的黄色随风飘荡，离近了才看清，那是小姑娘扎马尾的黄色发带。

        她背对他仰着头，在和呆在树杈上的盗跖兄弟说着话。

        双手时不时地背在身后，脚尖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很活泼的样子。

        还未等他走到院子里，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倒退着走了出来，手还在招呼着树上的盗跖兄弟，丝毫没注意到背后即将撞上人：

        “盗跖哥哥，那我去丁掌柜那里啦！再——”

        “会”字还未说出口，不看路的小姑娘就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动作慌张地跌倒在他怀里。

        一股清新淡雅的药香扑面而来，只一瞬，张良便断定了，他怀里这个小姑娘是个懂医术的，哦，或许还是个狡黠的性子。

        张良望着怀里女孩子十分无辜的神情，只觉得好笑，刚才他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那一抹狡猾，很显然，她就是故意倒在他身上的。

        靠海的齐国民风开放，相貌俊俏的张良来到桑海的十几年内，也不乏大胆热烈的女子当街求爱。

        只是顾忌着儒家的男女大防，也没有女子做出多过分的事情来。

        像今天这样，第一次见面便故意倒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倒是头一回见。

        考虑到这姑娘或许和墨家关系匪浅，张良也就没多追究，动作温柔的将小姑娘扶稳，客套一下便带过了此事。

        然而，这一次见面到底是给张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得地，他起了探究的心思，在几次和班大师、丁掌柜等人的聊天中，勾勒出了小姑娘的生平相貌。

        和乱世里的许多孩子一样，小姑娘生来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是念端师父在天南海岭的画扇峰捡到了还是婴儿大的她，好心的将其抚养长大。

        在这之后，小姑娘便和端木蓉一起学了十几年的医术，她自认在医术上的天赋不如蓉姐姐，便在楚越之地游荡了几年，作自身磨练。

        后来端木蓉被燕丹说动，去往万里之遥的燕国。

        她便回了天南海岭，照顾已经年老的念端师父。

        直到师父逝世，她才又下了山，来到墨家据点之一的镜湖医庄，帮助端木蓉救治病人。

        虽说小姑娘一直在墨家据点忙里忙外，但她倒是婉言谢绝了加入墨家的邀请。以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我一介弱质女流，在这乱世里保全自身已是难得，是再也顾不了其他人的，怕是与墨家的一贯主张不符。再说我一个人自由散漫惯了，不习惯墨家的规矩，也帮不上什么忙。”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一般，不到三个月，小姑娘便拿着自己拜托班大师鼓捣出来的九节鞭，一人一马跑去了塞外四处闯荡。

        若不是雪女姑娘连发三封急信，告诉她亲如姐姐的端木蓉在机关城一役中身受重伤，恐怕这时，她还在大漠草原一般的塞外四处飘荡呢。

        令张良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潇洒自由的小姑娘却独独对天明这个少年“情有独钟”，为了照顾天明，甚至不惜进了规矩更多的儒家，以便随时看护他。

        尽管小圣贤庄也会收女弟子，但是比起不重男女大防的墨家，儒家的女弟子要遵守的礼教并不比从前王宫里的贵女好多少，有时还会更严苛一点。

        一开始他着实担心了一把，像子明子羽那种男孩子摔摔打打可能无所谓。

        女孩子一旦闹起来那真真切切是颇为头疼，从小长在红莲公主阴影下的张良，深刻见识过女子的难缠之处。

        可小姑娘愣是没按他想象的来，她借着报答蓉姐姐救命之恩的借口，硬是进了荀夫子的半竹园学杂。

        活泼的性子也在来到儒家后变得不声不响，可她写的一手好字连为人严苛的大师兄都点头称赞。

        而贵族那些繁文缛节小姑娘也学得飞快，旁人都以为她是某个没落贵族出身的女子，才会如此熟练掌握了礼节，想来若自己没有偶然看见她腿部的淤青的话，大抵也会如此猜测。

        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张良推翻了之前心里的初印象。

        这是个极有韧性的小姑娘，与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不同，她非常独立稳重，亦有几分善解人意的性子。

        大概唯一不变的任性，就是护着天明不受欺负了。

        天明和少羽不同，年幼的他自小就在外流浪，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认字，教过他之乎者也。

        一朝进了读书人云集的小圣贤庄，天明被排挤欺负也是很无可厚非的事情。

        张良对此看在眼里，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指不定帮了还有反效果。

        这时，对墨家声称自己只会“独善其身”的小姑娘却出乎意料的站了出来，帮着快委屈哭出来的天明熬夜补习赶功课。

        因着两个人对外都以“亲姐弟”相称，倒没有人怀疑这俩的异常亲近。

        一次，他巡夜提着风灯从至中庭院走过。

        无意中看见一侧的书室里隐隐约约有着亮光，进门才看见身穿襦裙的小姑娘跪坐在子明的书桌旁，以手托腮正眯着眼打盹。

        摆在一侧的油灯昏黄暗淡，只照亮了女孩子恬静安心的睡颜。

        他瞥了正躺在桌下呼呼大睡的子明一眼，轻轻拿起了女孩面前的竹简。

        借着暗黄的光线，张良看清了面前的小篆，写的是前几日大师兄教过的《论语·季氏》一则，与藏书楼的字迹不同，这篇秦篆柔中带刚，俊美秀丽，一看就是女孩子苦练出来的手笔。

        而竹简上除了摘抄论语的原文之外，还以子明能大概认出的隶书逐字逐句的标清了大概意思，后面还生动形象的写了几个批注来解释句子的意义。

        张良想起近来子明的成绩突飞猛进，怕是都得感谢小姑娘呕心沥血的教导……

        单只这一篇注释满满的竹简，他就已知晓她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

        只是小姑娘懂的东西，似乎比他了解的还要多一点？

        动作轻柔的将竹简放回原位，张良俯身看了看女孩子毫不设防的睡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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