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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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月白色的披风下，白皙修长的手指伸了出来，微微弯曲着爬上另一侧的案头，颇为规律地敲了两下。
声音虽不大，但足以让常年在外生存的女孩子清醒过来。
小姑娘一睁眼，便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的张良先生，柔顺的青丝半梳半披着，身穿云青色的直裾，外面还罩了一件淡蓝色的薄披风，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彼时她还没有完全清醒，一回头望不见天明的身影，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张良忍着笑意指了指桌下，小姑娘这才发现了睡得正香的天明宝宝一枚。
哪知，傻不愣登的小姑娘推了两下天明愣是没把他弄醒，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一扭头看向了好整以暇在旁边看戏的某位先生：
“三师公，帮个忙？”
站在一侧的张良微微失笑，但还是降尊纡贵的俯下身将漆案挪到一边，把熟睡的天明一把抱了起来，示意小姑娘熄了一侧的灯。
走到廊下时，小姑娘锁了门向他行了一礼，撂下一句“麻烦三师公送子明回去了，男女授受不亲，我就不去三省屋舍了。”，抱着竹简便要往女弟子居所跑。
张良摇摇头叫了一声，她才止了步子：
“三师公，还有什么事情吗？”
张良眼神瞥向放在栏杆上的风灯，又望了望小姑娘桃花眼里的疑惑神情：
“无事，夜深了路不好走。你将灯提着，和我一道将子明送回去吧。”
说完，便也不待小姑娘答应，就抱着天明往三省屋舍的方向走去。
无奈的将手中的竹简敲了敲，小姑娘一脸认命的拿起风灯追上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看样子是要深夜考试了，她命苦啊……
星汉迢迢，霜河万里。
本是个谈论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恰当时机，可惜二人都没那方面的心思，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专心……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何解？”
“……虎兕皆猛兽，故设槛以制之。龟玉皆大宝，故设匮以藏之。若虎兕失出于槛，龟玉损毁于匮中，是谁之过与？言是典守者之过也。喻主君有阙，是辅相者之过也。”
“很好。那‘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者，何解？”
“言为诸侯卿大夫者，不患土地人民之寡少，但患政理之不均平也。不忧国家贫，但忧不能安民耳……民安则国富也。”
……
……
回三省屋舍的一路上，张良几乎将《论语·季氏篇》的内容考了个遍，小姑娘答得战战兢兢，但回的有条有理，令有心试试她的张三先生更加刮目相看了一回。
三省屋舍前，小姑娘提着风灯在门外站着。
张良独自抱着天明进了屋子，轻手轻脚的放在里侧的榻上。
一旁听到动静惊醒的子羽朝右边看了看，只见三师公帮睡死了的天明脱了鞋，盖好被子，才神情自若地踏出了屋子，末了还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自知理亏的项少羽连忙闭了眼装睡，直到听见门被拉上的声音才又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朝合上的门方向瞅了瞅——奇怪？刚才他好像还听见了一个人的动静……像是女孩子的脚步声？
在回去的路上，张三先生倒是没让小姑娘再提着风灯为他照明，自己接过了灯和她聊起了琐事，也没再提儒家相关的书籍为难小姑娘。
“看起来，子愉对子明的功课颇为上心？”
小姑娘来到儒家后，荀夫子便按照她名字里的“悦”字取了个差不多意思的“子愉”二字，虽然看起来不太走心，但比起张三先生随口胡诌的“子明子羽”，她还是对此表示非常满意的！
“天明现在是墨家巨子，自然功课要上心些。况且……端木姐姐对荆轲侠士很是敬仰，现在她病重在床，墨家遭受重创，无法看顾天明，我帮着问问也不算什么。”
不远处的草丛里稀稀疏疏散落着几点微弱的荧光，那是春天即将结束的信号。
“听闻子愉早年曾在楚国生活过几年，在下好奇，子愉如何看待秦一统天下后，如今的楚地人民的生活？”
由于秦与楚那微妙的关系，嬴政在楚地可以说是非常严苛的执行了新政策，这其中也包括了比其他地区严重了好几倍的苛捐杂税。
而楚国大半的青壮劳动力，也被拉去遥远的骊山修建陵墓，更有甚者，死在了辽东的长城脚下。
“三师公，不是说不考我了吗？”小姑娘眼神戏谑的看了张良一眼，还是答道，“楚国……不比锐意进取的秦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腐朽到骨子外的国家。
老旧的贵族紧紧把持着摇摇欲坠的朝纲，尸位素餐，蝇营狗苟。那些贵族甚至渴望豢养在宫廷的巫女们，能够帮他们千秋万代将大楚的国运延续下去。
三师公，你知道吗？当年，我从楚国边境一路走来，看见的……只有一具具被鸟类啃食的尸体，还有树皮被啃干净的林子……
这样一个腐朽的国家，自取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而秦国……我不知是不是当年昌平君遗留下来的恩怨惹怒了秦王，楚地百姓并没有因为天下一统就结束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反而被繁重的徭役……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的故乡有过这样一句话，‘抛弃百姓的人必将被百姓所抛弃’。将来如何我并不知晓，我只知……秦王嬴政若还是对六国子民实行法家的严刑酷吏之法。
那么，他的大秦帝国必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这座看似坚固的空中楼阁用不了多久，就被百姓的力量砸碎成齑粉。”
一番话说完，二人已然走到了藏书楼附近的走廊下，张良回过身朝着她行了一礼，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说过了火：
“三师公，这些话都是我随口说说的，你不必如此认真。”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
“不，子愉说的很好。良亦受教了，子愉……不必如此谦虚谨慎，下次在良面前，亦可像今晚这样，论古说今。”
小姑娘微微一怔，抬头望着张良神色温和的脸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古代待女子比现代严格得多，她就是有再多的理论知识也得藏起来不让人发觉。
可，这位张三先生……果真与众不同。
小姑娘第一次在张良面前笑的眉眼弯弯：“嗯，多谢三师公！”
于是，这次深夜的闲聊被二人默契的隐去，并未任何人提及。
直到小姑娘追随着天明少羽的脚步上了蜃楼，张良才想起那次的提灯夜话，似乎是他和女孩子的唯一一次交心。
后来，儒家的小圣贤庄被秦军围困，张良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他对小姑娘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再度听闻她平安无事的消息时，张良已在赶往博浪沙的路途之中。
不知怎么，他的心里曾有过那么一丝想要赶回去看看小姑娘的冲动，这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哑然失笑。
直到……田言手握惊鲵剑，毫不犹豫地划向了他的脖颈。
濒死那一刻，他了悟，那埋在心底的冲动……是对一个人心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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