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将肩侧的最后一根针收回，你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轻呼出一口气，朝着石床上的张良先生笑了笑：

        “先生，你还能感觉到哪里痛吗？”

        除了那道剑痕太深，恢复的比较慢之外，其他的伤痕由于你以自身“金针渡穴”的精纯内力强制愈合了，现阶段的外伤应该是不会再威胁生命了才是。

        而刚才，你也结合了鹿活草和随身带的舒筋定痛散二者的功效，终于将那道最重的剑伤止了血，结了一层细薄的血痂。

        望了望被自己割成碎片丢弃在角落的血绷带，你也是略感轻松。

        总算不用每天替张良换药了，昏睡时候你就有点受不住，如今他醒了，自己难保不会在换药的时候自燃起来……

        总结下来就是，美色误人啊……

        “不痛了，还要多谢楚姑娘神医妙手。”张良□□着半坐起身，轻轻笑道。

        你见状立即拿了件干净的外衫披在了他背后，以免春光外泄。

        谁知你将衣服披在他的肩膀上时，张良亦是想将衣衫往里拉了拉。两厢巧合之下，你的手便被他抓了个正着。

        手背上传来炽热的温度，你一下子什么想法都没了，直愣愣的看向面前的病弱男子。

        只见张良平时半束起来的青丝没了发带的绑缚，自然又柔顺的垂落在肩头两侧。浅黄的衣襟半开半合着，脖颈的几缕发丝落在白皙的胸膛上。

        加上他此时，惊讶带着点深意的眼神，配合着暖黄的光线这么一看，简直是活生生从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

        你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慌忙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对面人也感到了此刻的暧昧气氛，轻轻松开了手。

        “抱歉，冒犯楚姑娘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语气，担心面前的小姑娘手足无措，张良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你摇摇头：“意外而已，先生不必挂怀。”

        气氛一时僵在了那里，你脑子里的种种想法似乎都随着他的那一握烧成了浆糊，只默默收拾着搁在一旁的金针，听着衣衫摩挲的响动。

        待你将金针消毒收到了小布包里，张良也穿好了干净的外衫，独自下了石床默默倒了水一边品着，一边打量着山洞的陈设。

        见你终于得了空，他也坐到了床边，主动提了话头：

        “楚悦姑娘可知，在下的那道剑伤从何而来？”

        你瞅了他半晌，将针包揣进怀里，走到张良的身边坐下，一幅打算听故事的表情：

        “我观察过伤痕的方向……张良先生，是被人偷袭了吗？”

        张良看着你笑，毫不在意的样子：“姑娘聪明。可曾，听过田言此人？”

        你默默不语地盯着他想了一会儿，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几个记忆的片段：“似乎是农家的人，好像还有一个什么……‘女管仲’的名头？”

        农家是诸子百家中声势最大人数最多的一个门派，但人多起来，那些什么嫡庶的派系也多。

        你以前在楚国时，曾经稍微了解过农家内部的权力布局，打个比喻就是那种一听就觉得糟心的乡村封建宗族势力一般。

        而且似乎还与彼时在秦国任丞相的昌平君勾勾搭搭的，你回忆着在郢都听到的隐秘传闻，只觉得窥见了农家根系在楚地枝叶繁茂的一角。

        田言这个名字，是你从镜湖医庄的一些病人那里听来的。端木蓉不只是墨家的首领，也是江湖上的医仙，因而也有诸子百家的弟子在医庄治伤休息。

        那时，农墨两家的关系都很亲近，你常常能看到几个农家的小弟子有意睡在通往镜湖的小船上，看见蓉姐姐路过，那种仰慕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你作为端木蓉的亲亲小师妹，自然也是被讨好的对象之一。

        久而久之，农家首领的八卦你也知道一些，比如什么“你的弟妹是我玩过的女人”，“昔日同门师兄妹惨变陌路人”啊……

        在这些或新奇、或离谱的狗血故事里，农家只有一个人的人设是统一的，那就是被弟子们一致认为是农家第一聪明人的“女管仲”，田言。

        在故事里，你对她的印象实则和张三先生差不多，除了体弱多病之外，其他都好似完全贴合了张良的为人处事，简直是张良在农家的□□一样。

        现在，再次从张良嘴里听见这个名字。聪明人遇见聪明人……你的心里，当真是有点复杂。

        张良端着陶碗抿了口水，神色淡然：“嗯。就是她伤的我。”

        脑子顿时一嗡，你看着张良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立马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田言？！她会武？！不是、这……？”

        小姑娘还是这么爱激动。

        张良反手握住你抓袖子的那只手，和善微笑：“你听我说完。”

        他花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讲了个杀手爱上猎物的俗套故事。

        田言的母亲原是罗网的天字一等杀手，与你以前看的那些狗血小说一样，爱上了她要刺杀的人，信陵君魏无忌。

        但她毕竟是罗网豢养多年的杀手，即使心中有那么一丝不舍，还是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

        大概唯一的意外就是，她怀孕了……

        听到此处，你已料到了接下来的发展。对上了张良的视线，他亦是了然，肯定了你的猜测。

        通常，背主的杀手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也是一样，若不是遇见了颜路的师父，恐怕也是一个化骨扬灰的荒凉结局。

        这么一个大难不死的人，命运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呢？

        为了寻求庇护，她独自带着女儿嫁给了农家首领之一的田猛，才发现活着原本就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田猛好色，而且他本就是罗网下在农家的暗桩。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的处境，这般形容也不为过。

        何况，她还有了软肋。

        很快，她就又怀孕了。这次会和上次一般的好运吗？

        显然，命运并没有眷顾她第二次。她的丈夫啊，拿着剑抵在娇小的女儿脖颈上，质问她的来历，看她的眼神慌张而又恶心。

        她的全盘托出，换来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迟来的珠沉玉碎。

        她死了，可她的女儿田言，还活着。

        同样活下来的，还有她被丈夫废掉功力而早产的小儿子，田赐。

        是恩赐吗？是啊，是命运的恩赐，终于给了她一个肮脏不堪的结局。

        也罢，活在黑暗里的人终是要亡于黑暗的。哪怕，她曾经看见过短暂的光明。

        可惜的是，她付出了如此代价，女儿田言依旧没有摆脱老套的宿命。为了母亲的死，也为了她自己的身世，田言还是跳入了罗网这个火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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