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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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宁闻声响,从楼下跑上来,却见小迪在房间呆呆地站立着。
他拢过身来的时候,他和她面立而站:
“如果当初,我没有怀上你的孩子,你是不是根本就打算把和我睡了一觉的事情给忘记?如果当初,我按约定,给你生了孩子就走,你没有一时感情用事和我结婚,你是不是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连带着我的孩子都成了她生的?”
“小迪,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就算你决定要娶我的那一刻,你都不是因为有一点点爱我,而是为了你的陈惜君有个任劳任怨真心对他好的妈妈,根本不是因为有一点喜欢我,才这样对我,对不对?”
“小迪,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回答我啊?”
“如果我不是处女,跟你上过床后,你会不会有一点愧疚?说啊!”
“不会!”
“如果我没有怀上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忘记?!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对!如果我没有一点点喜欢你,你是不是处女,对我来说都只是泄欲工具,你怀没怀上孩子,我都能逼你打掉。如果我没有一点喜欢你,我就不会娶你,就不会要你给我生孩子。你是吃错药了,一定要跟我纠结这个问题,现在我全回答给你了,你满不满意?”
“满意!我们离婚吧!”
他怔了!
随后恼了,“你发什么疯啊?过得好好的,你提什么离婚啊?”
“过得好好的?这叫过得好好的?”小迪把桌上的台历甩给了陈宁。
“画红圈的日期,是你回来的日子,你好好看看,能不能在一年里数到三个圈!”
“我……我知道,是我冷落了你,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小迪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打东西,甩在陈宁手上,“你说的苦衷就是这个吗?”
陈宁看了,眼睛越睁越大,看清小迪给他的东西后,脸色越来越白,每看一张,就有血液倒涌,咬紧牙关也忍怒不住:“朱小迪,你居然跟踪我?”
他扶住了她的肩,紧紧地捏住,扭曲了盛满怒气的脸,他看到这些像片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问她:“哪里来的”,而是愤怒。
“这些摆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宁将那些相片像拿扑克牌一样在手里展开,一边展,一边抖动着,咬牙切齿道:“就凭几张相片,法院就会同意你跟我离婚吗?这又不是艳照!”
他说着,将相片往地上狠狠一摔。
那相片便三三两两地散在了地上。相片上的那对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无非是在街边吃饭啊,一起进入酒店的门啊,也无非是女的挽住陈宁的胳膊,在法律上,这些根本无法构成婚外恋取证的资料。
朱小迪冷冷一笑,“行,你要更劲爆的是吧?我给你!”
那录音就从手机自动播放里放了出来。
陈宁听清了里面的呻吟,听清了里面那对男女的对话。身体里的血液向着脑袋里狂涌而去,他的脸刷地一下青了。
他一把夺过了手机,瞠目结舌地听着。那里面的淫声浪语充斥耳畔,良久,才惊大着眼眸看着她。
“这……东西,哪儿来的?”
她不语。
他惊大了眼睛,似乎猜到了什么。
“是她,是她发给你的对吧?”
“小迪……”
陈宁捏住了小迪的胳膊,悲痛的说:“你要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你要相信我,我……”
“你确定真的没有吗?你敢发誓吗?拿你的儿子发誓?”
“你疯了,那也是你儿子!”
小迪冷笑:“我敢拿我儿子发誓。我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敢拿你儿子对我发誓吗?”
“我……”
陈宁语结,说不出一句话来:“你别闹了,好吗?”
小迪讥讽一笑:“行啊,我们离婚啊!你要不离,我就出去偷人。别以为我说笑,我说得出做得到,不跟你开半点玩笑。”
如果她气焰嚣张,大哭大闹,他完全可以给她一耳光,将她打醒。
可朱小迪完全没有情绪波动,脸上浮现的只是冷笑。
他恼了,豁出去嚷:“偷啊,有本事你就去偷,老子给你开房的钱。没有男人,老子给你找。”
陈宁怒气冲冲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坐进了驾驶室,开着车,一路飚驰……
他承认他理亏了,他承认没有办法面对她的眼睛,他心虚。
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他想到内心对小迪的承诺。
他确实没有遵守,他确实对不起她,对不起这段婚姻,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
随后离家出走,坐在候车室的朱小迪做了一个梦。她的梦里有无数扇门,每扇门的门把手上都挂着写着“幸福”的木牌,她一扇一扇地推开,门的那边全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阴森黑冷……从地底刮来的狂风,好像要把她吸进深洞里。
她惊醒了过来,一身冷汗,汗湿了她的衣服。
而陈宁从怒火中醒过神来,到处找她。打她的电话,光有电话响,而不见人接。他愈来愈烦躁,就不停地打,每隔一分钟,电话里都会传来该死的电脑女声,告诉他您拨的电话无人应答,请稍候再拨,然后就是嘟嘟的盲音。直至打到对方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朱小迪坐在火车的候车站里,荷包里揣着不停振动的手机,它不停地振动,直至电池用完,自动关机。
电话再也不振的时候,她将电话掏了出来,对着暗淡无光的手机淌着眼泪。
看着手机,就好像看着陈宁的脸,往日的那些事情在脑海里呈片段飞舞。
想他的拥抱,想他的亲吻,想钱娟现场发送他们的录音时,她要他和她离婚。
她爱她的孩子,她害怕那个疯女人,真的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她也不能再受剌激了,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再呆在那里,她才是那个最后要疯的人。
当医生给她开了一大堆抗郁抑的药,告诉她不能再受剌激,她甚至有大脑早衰的诊状,就是医生说的年轻化的老年痴呆症。
先从轻度健忘开始,一受剌激,她就会一点一点忘记,直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这个世道,本不该属于年轻人的病状,现在都给年轻人得上了。
三十年前,别说大家都没有听过艾滋,就连知道癌症的也不多。
可现在,非典,禽流感,帕金森,早衰,过劳死……,层出不穷的疑难怪症,让闻所未闻的人,大开眼界。
更可怕的是,她中了“彩”,得了一种因受剌激,就会一点点忘记事情的怪病。
明明买了鱼,在市场里走了一圈,又去买一条。
明明付了钱,却在人家找零后,又付一次。
明明刚刚还在手上的东西,转眼就不记得放在了哪里。
当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健忘症”很严重的时候,去看了医生。医生从X光片里看到,她的大脑有萎缩的趋势。
有些病,是医学界没有办法解释的。就像他们说的,他们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命。
更何况,大脑那么复杂,失忆或者小脑脊髓变异症都能让他们束手无策,何况这种复杂的精神剌激?
她病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不能再让自己受到剌激,否则会加快她的病情,这些药都会成为废物。
她会一点点的失忆,失去自理能力,最后谁都不认得,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形同一个植物人。
她可以忍受丈夫出轨,却厚积薄发的忍出这样的毛病来。
她耗得起,她不怕有名无份的守一辈子,可她害怕,有一天,她真的失忆,真的不能动了,陈宁心软,不肯放弃她,那姓钱的做出更过份的事情来。
她面无表情的淌着眼泪,清楚的记得,他说他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若是不喜欢,便绝对不要她怀着的孩子。
她怕陈宁知道她因为他的出轨而得病,会更加愧疚,更加舍不得放手,那姓钱的,间歇性精神病会更加严重,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陈宁会更加痛苦。那种病,通常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一旦受了剌激,就会发作,就会无法自控的做出伤害人的事情。
她不想陈宁痛苦,她不愿意陈宁痛苦。而且,她的离开,可以让自己不再受剌激,也可以让钱娟不受剌激,更重要的是,惜惜可以人身安全……
她不是圣母。
她只是……
只是没有办法。
朱小迪等待的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小迪肚子有些饿了,便背着行李包,向站外走去。
静静地在街头行走,在人群中穿插而过,现实中的人影虚浮,过去拼命想忘记的东西,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底。
路过音响店的门口,朱小迪为一段璇律停住了脚步。那歌不知道是谁唱的,也不知道是谁作的曲,只知道那轻吟浅唱的女声动听无比。她竟呆呆地站着,提着行李,听得呆了——
奇妙吗?
这世间总有一些文字直指人心,总有一些歌词哀伤得让人濒临崩溃。这段璇律让人心口拧痛,好像一双无形的手拧着一束滴水的床单。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她问里面的服务生:“那歌叫什么名字?”
那美眉甜甜地笑道:“I MISS YOU。”
MISS 么?
中文发音是“迷失”。中文的解释是错过,及想念。
那么……到底是我想你,还是我错过了你,还是……因为我在感情的迷宫里迷失,与你擦肩错过,所以,空留无尽的想念?
歌曲的最后无尽地重复着:I MISS YOU、I MISS YOU、I MISS YOU……像孙悟空耳边的咒语,置人无力且濒临崩溃。
所有的记忆恍如一群被放出角斗场的猛兽,它们带着坚牙利爪腾空尖啸,遮天避日,尘烟四起,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直扑要害。
她围困其中,任其将灵魂撕成碎片,无半人怜惜,只有胜者饱食一顿后的趾高气扬,及观围者观围血腥刺激地叫好迭迭。
惜惜哭着要妈妈,陈老母在家急得团团转。他打爆了她的电话,她就是不接,他给她发短信,她也不回。
陈宁驱车出去找小迪。
他压根没有头绪。小迪在这城市里,连个朋友都没有,更没有亲戚。
他突然想到四年前还在酒店上班时,她住的那个合租公寓。他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想试试看,想去问问跟她合租过房子的同事,问她有没有别的去处。
凭着记忆来到那个狭窄偏僻的地方,里面的租住户早换过好几波。
他觉得很好笑。
他的老婆跑了,他找不到她了。
回来的路上,路过阴暗的巷子口,从路边冲出来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明明是他自己冲过来的,撞到车上,就倒在地上直耍赖。好像被人安排好似的,路口冲出一辆小型货车,将陈宁的车拦住。
陈宁被他们扯住,扭打间,腰间被捅了一刀。他倒在地上前,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包括他手指上的婚戒。
抢了东西的人是三个彪肥大汉,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左腹下伤口的血像被人捅破的血袋,血顺着捂住伤口的指间向下滴。陈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滴血,爬进了驾驶室里。
他记得路边有家很小的医院。那算不上什么正规医院,只是一间小小的职工诊所,他记得那医院就在离这路口几十米的位置。他使劲地睁了睁眼睛,发动了车子,向医院开去。
陈宁不记得是怎样走进医院的,他只记得,伤口的血沿路滴着。他浑身发冷,跌跌撞撞地来到医院,值班台上的护士发现他匍匐在地上,忙跟着医生从值班台跑了出来。
陈宁的身体被冷汗浸湿了,失血的身体,渐渐地凉冷。汗从头顶的毛孔涌出,聚在一起,滑过他的眉毛,大滴大滴向他的眼睛滑去。头顶的灯一排一排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光得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一层麻油纸,模糊一片,一点一点失去焦距。
他摇摇欲坠。
他觉得自己看错了。
可是那个女人的身影,像极了他的老婆。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力扯开医生和护士的手。
准备对他急救,并要将他扶进急救室的医护人员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那浑身是血的男子,颤颤微微地从地上爬起来,向那边的一位女士拢去。
他捂住了伤口,血从指间里往外涌。他素色的外衣已被血浸得透湿,那血甚至顺着裤管滴到脚下。
他似乎不觉得痛,他似乎根本没在意这些。
每迈一点,都是刺目的血脚印。
“小……迪!”
他一把拉住那女士的胳膊。
这满身是血的男人,居然一把抱住了她,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似欣慰地说:“我找到你了!找……到了!
他噙着眼泪,皱紧了眉头,拼尽全力搂紧了这个女人。
“跟我……回家吧,跟我回家……”
女士发出惊恐的尖叫。
她推着陈宁,陈宁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泄完气的汽球,一下子软塌着倒在了地上。
坐在长途车上,睡着的朱小迪突然从恶梦中惊醒。
车上的人都睡熟了,严实的车箱内,有令人不舒服的臭脚味和桔子皮的味道。
看了看窗外,天麻麻亮了,她也快到家了,到她——亲爸亲妈的家。
小迪提着行李回来的时候,村口有狗对她吠,龇牙咧齿地狂吠,就是不敢拢近身来。同行的,还有放着牛的村民,执着鞭子,跨坐在垫了麻袋作垫子的牛背上。牛边走边拉,灰白的土路上,顿时多了一团团气味浓烈的粪便味。
牛身上有股无法形容的牛骚。牛背上的人,戴着一顶草帽,穿着早就褪了色的大衣,扬着鞭子,一颠一颠地看着她,边走边问:“你找谁啊?”
小迪看了他一眼,不发言语。那个人无趣,只是走远后,还不忘记在牛背上看看小迪。
小迪一步一步向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去。
六岁离开这里,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离开的时候,这里都是矮小的土坯房,现在放眼望去,全是青砖红瓦的大楼房。
小迪走近家门的时候,原来的老房子还在,只是破得不成样子。老房子边上竖着一幢大房子,好像新建不久,却把老房子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生母正坐在新房子里和一桌人打麻将。在下家推牌说“糊了”时,她竟一推牌,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又打滚,说她生活费全没有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其他三个人看着她又哭又闹,糊牌的人只有把钱还给她。
她一拿到钱,就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撸了一把鼻涕,又坐回桌前,要求接着打。
桌上的人一脸鄙夷,但这个女人实在是骗死骗活真耍赖。
小迪将一切看到眼里,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妈!”
一屋子的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生母码着麻将的手停滞在空中,瞠目结舌的样子,滑稽得像个小丑。
那个女人显然是认出她来了,脸一沉,把麻将一推。
“你回来干什么?”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反感她。
小迪苦笑了一下,从包包里掏出钱夹,打开钱夹的时候,那女人够着脖子斜着眼睛看着,看到里面厚厚一沓,她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特别是小迪将钱掏出来,放到她面前,对她说“妈,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时,那女人的脸上笑开了花,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两颗大门牙的牙缝稀松,脸上还长出了老年斑,看上去刺眼又狞狰,即使笑起来,也难看。
她说,她想回来住住。
她说,这几天晚上,跟您睡。
她想体验母女间久别重缝的亲情,可是,真的睡在一张床上,她又不习惯这个女人离她太近。听到这个女人的呼噜声,她拿开了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重新躺下的时候,背对着身子靠着这女人,只听得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似越来越远,便恍恍惚惚中睡去。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那看到她时,就笑嘻嘻地说:“迪子,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鸡蛋羹,来,坐这里!”
香气直冲鼻子的时候,她端起碗来。
她突然不怪她了,她满足得有些可悲,她的饭还没吃到嘴,那女人就说这村子里的人都盖了新楼房。
言下之意是,让她拿钱出来盖一幢。
可不可以让她把这碗饭吃完了再说?
可不可以不要在我以为你真的关心我的时候,别这么快把你的真实意图,这么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来?
她苦苦一笑,将碗放下了。
“盖!”
她说:“我有钱,我们盖幢新房子吧!要多少钱?”
“在自家地上盖房子,十万块就可以盖很好的啦!”
她苦苦一笑:“行,一会儿我就去银行取钱!”
那女人喜笑颜开。
“我家的迪子出息了,我家迪子真是给我们家长脸了!”
她闻着这油腻的饭香,突然间就饱了。
那女人还在催她:“吃啊,你吃啊!”
她放下了碗,搁在了桌子上:“吃不下了!”
傍晚,拖拉机拖来一大车红砖的时候,小迪戴着帆布手套,帮着搬砖。
她居然还能看到拖拉机,呵,真有意思!
木头做的长凳上搁着一排青花粗瓷碗,有好几个都缺了口子。碗里倒着水,在动静下一荡一荡的。她的生母在一边,乐得脸上笑成一朵打蔫的花。跟来看热闹的同村说,这是我姑娘出钱给我盖的。然后,她拉着她认亲,说,这是二表舅,这是表舅母,这是大伯,这是小叔伯……
她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多亲人。
小迪一个一个叫了过去,他们都夸她漂亮了,都夸她出息了,可是……她不漂亮、不出息的时候,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肯认她?
第二天,房子破土动工,工头问小迪的电话号码,说是方便联系。
小迪将电话充电,开机后,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陈老母的电话号码。
小迪怔了怔,还是接通了。刚刚叫了一声“妈”,陈老母在电话那头哭出声来。
“媳妇啊,你到底去哪里了呀?宁子到处找你,路上遇到抢劫的,他被捅伤了,住在医院里,现在还没醒呐。”陈老母捂着电话哭了起来,“媳妇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妈心里乱得跟煮粥一样,你倒是去哪里了呀……”
挂上电话,她的泪腺在一刹那崩溃。
生母拢了过来:“迪子,你这是怎么了?啥事哭啊?妈给你做主!”女人边说边撸起了袖子。
小迪吸了吸鼻子,用手背将眼泪抹去。
“妈!”
她红着眼睛,凄然地笑着唤她。
女人一怔,马上回过神来,响亮地答了一声:“唉!”
“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
“回城里。”
“你才住两天就走啊?”
“我本来就是抽空回来看看您和爸的!”
生妈突然连连点头,拉住了小迪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连连说道:“那是那是,城里人都忙。”说完后,她看着小迪,竟催促道,“那你回去吧!”
小迪吸了一口气,将心酸给压住,笑着转进屋里,开始整理东西。
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提了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好些东西。
“妈!”她微笑着说,“这是保暖内衣,很暖和的。这个是弟弟的,二十多年都没见到他了,这次回来,也没有见到他,不知道这衣服合不合身。
那女人说着“合身合身”,看都没看,就把小迪手里的衣服抱走,生怕她不给她。
小迪从昨晚上就没有看到弟弟,从生母的唠叨中,知道他是染上了赌瘾,出去打牌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弟媳早就跟他呕气,带着一对儿女,回娘家去了。
不管女儿走多远,这生母都不惦记。可无论儿子多不争气,她半夜都会给他留门,早上给他做好饭,等他回来吃。
“妈……”
“啊?啥?!”
“我的头发有些散了!”
她转移话题,对着女人说:“有梳子么?帮我梳下头行么!”
女人忙应着:“唉唉唉,有有,等一下,妈去里屋拿。”
女人去了里屋,再次出来时,迈过脱了红漆的门坎,拿了一把没刷漆的小马扎,拿到小迪面前。
女人松开了小迪的头发,使的劲大了一些,将黑色的橡皮筋从她的马尾辫上扯下来时,拉断了一些头发。她慌了一下,急问:“痛不?迪子?”
小迪吸着鼻子,摇了摇脑袋:“不痛,我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呢!”
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有点心酸。她给小迪梳着头发时,一缕头发没梳好,就去用手扒。
“妈……”
“啊?”
“您的手好粗啊!”
女人腾出一只手来,反转过来看看自己的手心,上面布满了老茧和新伤旧伤的血口。看的时候,小迪说:“都生老茧了!”
女人哀叹了一声:“庄稼人,哪个不是打小就满手老茧了,哪里能跟城里长大的人比啊?你看你这皮肤,日头底下,都反光了,我们却是黑得流油。比不得,比不得啊……”
只听得小迪轻叹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您最辛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帮到您。您生我一场,我一点孝心都没敬上。其实我有些后悔,那时候……被送回来的时候,被你打的时候,忍忍就好了,干什么要跑回去啊?干什么要……跑回去呢……如果不跑出去,我可能又是另外的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会担心,也没有想过您会难过。我那时候还小,没办法体谅当母亲的心情,让您为我担心了。”
话说完时,女人将小迪的头发梳完了。小梳转过了身去,泪眼莹莹地看着红了眼睛的女人。
“妈,您原谅我好么?原谅我……不懂事,好么……”
这话说得女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心底涌上惭愧。想哭了,鼻子发痒了,也不顾形像,拎起袖子来,就用补了补丁的旧衣袖子去拭鼻子。拭完后,就冲着小迪嚷:“迪子,你告诉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从刚才接到电话,你就不对劲了。到底遇到了什么,你跟妈说啊?妈是没啥能耐,但谁欺负我姑娘,我拿我这条老命跟他抵上了。”
她看着生母,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地唤她:“妈……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想你们了!抽空回来看看你们,真的,特想。刚才的电话,是上司催我回去,我想我才回来就要走,我真的舍不得。”
“迪子,啥叫舍不得啊?你有空就回来啊。”
“妈,我很忙……”
“没空的话,妈去看你啊!”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闺女,妈还不知道你住哪里呐!你这些年还好么,算一算,你都大三十了吧?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啊!”
“嗯!”
“到底解没解决啊?”
她摇了摇脑袋:“还没!”
女人急了:“这怎得了?都这么大了!”
“忙啊!”
“再忙,也不能忙成这样啊!”
“嗯,听您的,不忙了,我一定把自己嫁了!”
“那行,你没空回来,妈去看你!”
小迪说:“我跑业务呐,到处跑,分到哪里是哪里。”
“怎么忙成这样啊!”
“妈!”
她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唉!”
“我昨天去镇上的小银行取钱,银行太小了,超过五万要提前预约,他们不肯兑现,所以,我只取了一万,剩下的在这卡里,密码是你将我送走的那天的年月日”
小迪递过卡,她接过了,哦了一声,问:“你被送走的那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小迪告诉了她。女人点头说:“记下了。”念经似的念叨了一会儿。
“妈。”
“唉!”
“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说啊,迪子。”
“我……是什么时候生的?我妈……,我是说养我长大的妈说,我的生日,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是她把我抱回来的日子,我……是什么时候生的呢?”
“哎呀!”女人一脸苦思道,这谁还记得啊,反正就是大冬天,下着雪的时候生的你。”
“具体日子呢?”
“真的不记得了。”女人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刚刚你告诉我的密码是多少来着?打个岔就给忘记了,年岁大了,看这记性……”
她是她女儿,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她连她是什么时候生的都不知道,好像她的一生,都是这样的笑话。她笑了一下,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拿出笔来,将密码写好给了生母。生母拿到手上,折了又折,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荷包里。
小迪算了一下人工和材料费,那张卡里的钱,只够盖这房子盖一半。
就像她养她养了一半,其它的,就自己想办法。
这时,令所有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朱小迪一下子跪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惊了,伸手去拉小迪。
“你这是干什么啊?迪子,有什么话,起来说啊……”
小迪反拉住她的手:“妈,谢谢您!”
她泪流满面地说:“谢谢您把我生下来,谢谢您。”
她俯下身去,给她叩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叩进了女人的心里,她像脚下泼了一瓢水一样,跳起了脚来。
陈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眼前好像蒙着一层光,接下来,看清了挤在病房里面的人。
陈老母哭得眼睛都肿了,扑过来,就一手拉住陈宁的手,另一只手就去摸陈宁的脸。
“宁子,你醒了!你醒了,宁子?”
陈老母哭得老泪纵横,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激动地重复着这些话。
他的手腕在输血。他想说话,却只感到声带发紧,很艰难地说:“我……没事了,妈……别哭啊!”
陈老母扑在儿子身上,号啕大哭。陈宁的朋友们都来劝她:“阿姨,别哭啊,宁子这不是醒了吗?”
陈宁的老爸红着眼睛走过来,将陈老母拉住,嘴里边念念叨叨,边把陈老母给拉了出去。在走廊里的时候,他低唬一声:“够了,别哭了!儿子好生生的,你哭什么啊?”
陈老母老泪纵横:“老头子!陈宁抢救的时候……我忍着不敢吭声,这会儿我哭出来,我心里好受一些!”
她竟一把搂住陈宁老爸的胳膊,哭嚷着:“这孩子都当爸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啊,啊?我都一把年纪了,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吗?这臭小子哦,这个臭小子……”
老夫劝着老妻:“好了好了,老婆子,别哭了别哭了……”
病房里,大伙儿围在陈宁的床头。
这件事情,是唐欣最先得到的消息,她的表妹要结婚了,她就联系陈宁,预定服务。这时的陈宁在手术室做缝合手术,陈老母拿着他的手机,接过时,唐欣就知道了此事。唐欣知道此事后,马上赶了过来。自她的婚礼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因为没有必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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