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女

康熙五十一年五月初四，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在妻子觉罗氏的产房门口徘徊不定。房间内，侍婢烧开了一盆盆热水端至富察夫人屋内，富察夫人扯紧被单，腰部发力。李荣保心中默默祷告：“天神在上，请庇佑我富察氏一门，我愿从此不恋权尘，辞官归隐。夫人她一生行善，还望天神福泽善人，让夫人平安产下头胎吧。”

        富察夫人产程艰难，思绪翻飞，悠悠回转到与李荣保相识的那一年。二十余年如一梦，富察夫人虽经由父母之命嫁于李荣保，婚后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李荣保出身名门，那时一心系在光耀门楣，襄助家里最受重视的二哥上，少有软语温存的。加之成婚二十年富察夫人肚子也没有动静，断断续续地李荣保也纳了几房妾室。富察夫人颇觉对不住李荣保，也不吵不闹，妥善安置了小妾们。反而让见识过三嫂跋扈善妒的李荣保越加感动，夫妻二人自此得了八个庶子，皆养在富察夫人膝下。

        多年无所出，富察夫人的母亲为女儿晚景担忧，私下里求神拜佛、打听偏方忙碌不已。反倒是富察夫人渐渐歇了这个念头，一心教养傅清等人。红烛之下，李荣保也曾问过夫人，为什么对这些个庶子视作亲生。富察夫人言道：“妾身福薄，未能为夫君诞下嫡子，时常心有不安。孝懿娘娘养了同夫君亲近的四阿哥，一样得了孝顺供奉。妾相信，傅清这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将来也会对妾身以礼相待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李荣保赞道：“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妾身可担不起明德马皇后那般的赞誉，夫君还是小心，如今情势紧张，阿哥们竞争激烈。夫君扶持四阿哥，已是同中立的三哥疏远，若让人参上一本说咱们家有野心，可就…”

        “夫人太过谨慎了，且不提夫人持家有道，消息不会传出去，就是真的传出去了，也不至于引申出这许多来吧。”“小心使得万年船，咱们富察家已经是走到了风口浪尖上。文人一句诗词都会动辄得咎，夫君作为朝廷大员当谨慎思之啊。”

        下身传来的疼痛拉回了富察夫人的回忆，一阵阵越来越弱的□□让门外的李荣保忧心焦煎，大力拍打门板：“怎么样了，夫人，夫人，我就在外面，撑住啊夫人。”稳婆也加油打气：“夫人，看到头了，胎发浓密，夫人好福气啊。”好福气吗，可是我快要没力气了，“保住我的孩子…”富察夫人气若游丝。

        “哇，哇。”一个小女孩被稳婆抱了出来，稳婆跪下，高高举起新生的格格：“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喜得长女。”长女，长女，我李荣保终于也有女儿了：“哈哈哈，”李荣保捋须：“都辛苦了，全府上下赏一个月的月例。”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盼着能够一举得男继承家业的，李荣保暗暗思量，预备着去哄一哄夫人让她宽心。“是，是个格格吗，快，快让我看看。”里间传来富察夫人的声音。富察夫人本来是想要睡过去的，此时也是强撑着想要早点见到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夫人不难过？李荣保不解，还是小心托起孩子的头和腿进去了：“来，快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夫人快看看，可爱不可爱。”这就是我的孩子，小小的眉眼，挥舞的小手臂，很健康很精神的一个孩子呢。“夫君，我们的孩子，自然是可爱的了。不过夫君，您一直盼着有个嫡子，怎么还这么高兴啊。”富察夫人很想说这是最可爱的孩子，又怕折损了孩子的福气冲撞了宫里的阿哥们，生生忍了回去。

        “本来嘛，我是希望有个嫡子好承袭我的衣钵的，可是她是我们的孩子嘛，又这么可爱。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取名叫傅恒，恒念物力维艰；如果是个女孩，就叫琅嬅。”“琅嬅，琅嬛福地，女中光华，好名字，好名字啊，不过夫君，会不会太重了一些。”“不重不重，我们的孩子，真龙之下，再重的名字也担得起。”原来夫人也喜欢女孩子啊，还担心我失望，真是的，成亲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我盼女儿盼得有多辛苦吗。

        傅清来给李荣保夫妇请安，忐忑不定，额娘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会不会就不疼傅清了。“傅清给阿玛额娘请安，恭喜阿玛额娘喜得长女。”李荣保新得千金，看谁此刻都是顺眼无比：“傅清啊，快起来吧，来，看看你妹妹，多机灵的孩子啊，跟你出生时很像的。”傅清瞧了皱皱巴巴的新生儿一眼，实在没法子违心说这个孩子可爱：“阿，阿玛，这，这就是儿子的妹妹么。”富察夫人在一旁打趣：“瞧瞧傅清这孩子，怎么高兴得话都说不清了。快坐下吧。”“额娘，儿子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当然了，你，还有你几个兄弟都是一出生额娘就去看过的，长得都可像了。”

        南院的李姨娘闻知富察夫人难产之事，叫来贴身侍女：“红袖，你去把这沓经书供奉佛前，为夫人积福。”红袖笑着奉承：“有姨娘这般为夫人惦记着，夫人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姨娘且安心吧。”李姨娘搁下毛笔：“就你多嘴，还不快去。”红袖笑得开怀：“是。”傅清守规矩，踏进南院才出声：“姨娘，额娘生了，是个格格呢。”李姨娘双手合十：“菩萨保佑，不枉夫人慈悲为怀，允我们常常相见，如今终于叫夫人如了愿。”“姨娘，你说什么呢，傅清这不是就来给姨娘禀告好消息了吗。”

        可不是人人都像李姨娘这般安分守己，西院的王姨娘是李荣保头一个纳的妾室，又生了庶长子傅成和傅玉，心也跟着大了起来。王姨娘对侍女如意碎碎念：“原以为我的傅成没了希望，不想天神开眼，叫夫人得了个格格。”如意习惯了王姨娘这般嘴上没个把门，例行公事般劝道：“姨娘，您小着点声，隔墙有耳哪。”“我小声什么，夫人还能发卖了我不成，她将来可还要指望我的傅成养活呢。”

        琅嬅平安出生后两三个月，李荣保如约辞官。这事惹来富察夫人的嗔怪，“夫君，您此时正得重用，为何要辞官呢，莫非生了归隐的念头？”李荣保慵懒靠在榻上，“若我说是呢。”富察夫人可不依李荣保打马虎眼，“夫君，妾身不是在开玩笑。”李荣保坐直，“好好好，不开玩笑。琅嬅出生是难产，我曾求天神庇佑，如果琅嬅能平安出生，我就放弃功名利禄，不再贪恋名利场是非。”富察夫人回握住李荣保，“夫君，你能这么疼爱我们的琅嬅，妾身很欢喜。可妾身担心，你太过重视琅嬅，反而会折了她的福气。”李荣保拍拍妻子的手，“你担心的，我都明白。我辞了官不只是为了如约，也是这么多年宦海沉浮让我心累，想要致仕享受生活了。”“那妾身陪夫君一起。”

        冬去春来，很快便到了琅嬅的抓周。琅嬅被富察夫人打扮成小玉女模样，足戴金项圈，头顶绒布帽。满清入关已有几代人，汉化的程度也不小了，对于中原汉人的礼仪算是略知一二。李荣保于外间招待男宾，富察夫人于厅堂招待族内的女眷和相熟的夫人。

        马齐随人流走来，拍拍李荣保的肩膀，“四弟呀，今儿个可是小侄女的好日子，怎么着，等筵席散后，单独请哥哥们喝一顿？”李荣保拱手讨饶，“不了不了，二哥，不是弟弟不给二哥面子，只是今日要为小女庆生，府内忙乱，实在是抽不开身哪。”马武胳膊支到马齐肩膀上，“四弟，真不是哥哥说你，这府内的事情，有弟妹操心呢。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忙着政事还不嫌累？要我说，今天你就该同哥哥们好好松快松快。”李荣保端正神色，“三哥此言差矣，内子为小女操劳，弟弟岂能独自快活。夫妻一体，弟弟还是为内子分担些的好。”马武意味深长，“看来传言果真不假，四弟惧内啊。”李荣保素日与哥哥们政见不合，兄弟几个早已分家来往不多，推脱还要去迎其他客人闪身离去。

        李荣保眼尖地瞅到了一个穿着蟒袍的中年男子，“是什么风把雍亲王给吹来了，王爷，您里面请。”雍亲王手中佛珠一捻，打着哈哈，“李荣保你这么见外做什么，这不是听说你千盼万盼才盼到个格格，来凑凑热闹嘛。”“王爷您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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