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万年前

　　却道这令丘之山何以同时引起昔殷大帝与东皇太乙神君的不安，需得从混沌初始说起。彼时的魔族君主刑天辅佐天帝征战四方，屡建奇功，方得天宫九军之中天子六军万人之上的战神之封，实乃八荒六合从未有之、六界众神皆为敬仰的罕有至尊。天地初定之后，战神刑天凭魔族一族之力，多番平定战事，更建功勋，于是得甘木之叶落于眉间而长生不死。

　　从来越多的君恩赏赐、贵重加持，有时候反而更易生出欲壑难填的私心来。神仙竟也概莫能外。八荒六合将其奉作平定四海的至尊战神，却未料及刑天竟起异心，不仅挑起战事，与天宫为敌，更甚至殃及下界，使得无数生灵涂炭。天帝愤怒不已，天宫九军终是在付出了惨痛代价之后，才终于平定战事，让刑天遭受惩罚，永远被囚禁于令丘之山，受万世烈焰焚身之苦。

　　三万年前，在征战度朔之后，三军大捷班师的那一日，东皇太乙神君与刑天曾有过一场生死大战。时至今日，神君还总是会忆起当时。

　　当年尚是天宫太子的昭穆君，也是天帝亲封的天子六军少将军。与同在军中的东海太子泊有君，不仅是自小相识情同手足，更有生死与共的同袍之谊。二人长久以来一同征战沙场，所向披靡。说起泊有，昭穆此后再也未曾遇过任何人可以与他成为那样的挚友。不仅在六艺上二人总能志趣相投，在沙场上也是如此。兵者诡道、杀伐决断之时，他们都总是有难得的默契。

　　那一役，太子昭穆为天子三军统帅，东海大皇子泊有是钦封的左翼将军。三军征战发鸠山，大败鬼门度朔一族。彼时大战刚刚结束，将士们疲惫不堪，行至昆仑。盛传玉虚峰下不冻泉可颐养天年，长生榣草可在瞬时间治愈伤口。于是三军安营扎寨，在昆仑瑶山下整休一晚。

　　那一夜月色极好，昭穆永远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望日，天空中只有薄薄的几缕云，若隐若现。月明星灿，照着玉虚峰的山涧那样明亮，就如大捷之后将士们的心情一般。此后他再也从未见过有哪里的山水相映可以被月色衬得那样明亮照人的。在宁静的不冻泉边，见将士们闲逸地休憩着，昭穆与泊有不禁感叹，对月畅谈。此一役之后，若战事不起波澜，便可保万物苍生一段长时间的平静安乐。那时他们便约定好，若真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那一日，他们便一同再来这昆仑瑶山，只为赏那开满山野的圣木曼陀，映照在不波不澜的归墟若水上，也许还能有幸见到《咸乂》中所载的飞雪奇观。

　　不久之后，泊有君将继承东海水君之位，太子昭穆便向他承诺，在继位大典之日，必会奉上泊有期待已久的大礼。

　　“我可没有大礼回赠你。怕是东海最美的珍珠也入不了未来天帝的眼。”

　　“诶？”昭穆侧目看了泊有一眼，思索道。

　　“什么，又打我什么主意？”见他如此表情，必是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说道珍珠，珍珠就算了，将来你若能得一掌上明珠，便给我家当儿媳吧。”

　　昭穆竟然有点激动地这样想着，仿佛此事顷刻间就能实现一样。

　　然而转念一想，又道：“那要等到什么时日，话说这都要继承君上之位了，还连个王妃都没有选定，四海之内你也是独一份吧。”

　　“军中战事繁重，还好我父君并不急着催促。”

　　“像你这般持重坚稳的，你父君对你总是那么满意，他是信你什么事情都能做得最好。”昭穆羡慕地说着，接着道，“现在既无王妃，那你一人应了便可作数。如何？”

　　“衡儿确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

　　“那是自然。”昭穆骄傲地挑了下眉。

　　他这般样子，泊有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说到掌上明珠嘛……”

　　说到掌上明珠，泊有倒忽然间有些激动，他用手肘撞了一下坐在身旁的昭穆，笑着说：“我母后这次会给我生个妹妹。”

　　“当真？”昭穆也不禁激动了起来。

　　“你师父亲口所言，还能有假？”泊有倒有些炫耀的口气了。

　　家中已经有十一个弟弟了，若真得一妹妹，他自是要千般万般地宠着她。

　　“那自然是了！恭喜恭喜啊。”

　　昭穆也没有妹妹，虽然他已经当了父亲，但也还是如泊有一般，自小就羡慕那些有妹妹可以宠溺的。

　　“有你们十二个如此俊朗不凡的哥哥，你妹妹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那是自然！”这次换泊有骄傲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昭穆和泊有的最后一次畅谈。远在令丘山的刑天，冲破了封印，来至昆仑，他本想借这汇聚天下之水的归墟化解烈焰焚身之苦，谁知天赐良机，正可以歼灭天界常胜之师，手刃天宫的储君，以报昔日被封印之仇，还可嗜万千将士的仙法让他神力倍增。

　　昭穆与泊有虽是修为不凡，但也绝非昔日战神的对手。刑天毫无征兆冲破封印，六界众神一时间未能即刻应对。在与刑天大战之时，泊有身负重伤，十几日之后便不治仙逝了。就在刑天险些伤了太子昭穆性命的一瞬，刹那间乌云蔽日，漫天飞雪，归墟若水凝结成了厚厚的冰面，整个昆仑化作望不尽的皑皑雪山，这便是万年难得一遇的飞雪奇观。但不同于典籍所载，此飞雪奇观后来并未消逝，而是整整笼罩了昆仑三万年。

　　任凭刑天再有战神之力，终究是违拗不过天象所旨，在此飞雪奇观之中，他手上的扶戒神剑法力尽失。他终究是逃不过天命，再次被囚于令丘，巫咸族齐集神力将其封印，灭蒙鸟终日盘旋于无涂水之上，守卫着四海的宁静。

　　也就是在那一日，东海水宫迎来了第十三位小皇子，水君夫妇终于如愿得了一位公主，取名倾城。公主生来便携了一枚形似玉如意般的器物，这便是消失已久的仙界法器“璇玑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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