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夜晚夜深人静，昏暗的路灯照亮狭小的空间，一个人影熟练地运球绕过地上杂乱无章的瓶子与石子，连续几个急转弯避开几道障碍，一脚将球踢进墙上画的圈里，那里已经有了凹痕，随后又是新一轮的运球踢球……

        黄濑站在光影交汇处，看着他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重复那些枯燥的动作，他站了很长时间，站得小腿微微发酸，也看了很长时间，然而空地上的少年依旧没有停下，他忍不住走出黑暗，“够了吧？”

        “你来了。”少年停下脚上的动作，汗水打湿了后背，白色的衬衫也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他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嘴却白得吓人，明显已经力竭“既然来了，就陪我练会儿。”

        “我说够了吧！”黄濑忍不住呵斥，“你也不看你现在成什么鬼样子，气都喘不匀还想着练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有什么，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输了。”木之本瑾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身体如灌了铅般沉重不堪，他确实耗尽了所有力气，但还不够，这点练习，还不够……

        “我认识的锦户川才不是一个因为失败酒自暴自弃的人！他是……”

        “那是因为他没有断掉前辈们辛苦打拼下来的荣耀！”木之本瑾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有着对自己的怒火，也有对前辈们的歉意“是因为他……”

        “cut！”岚村眉头紧皱“不对，你这个情绪不对。”

        “哪里不对了？”黄濑开了瓶水递给大口喘着粗气的木之本瑾，低头小声道“没事吧？”

        木之本瑾微微摇头，两三个小时不间断的跑动，他的胸腔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嗓子火辣辣地干疼，不断上涌的血腥气打消了他说话的欲望。

        黄濑想扶他去一旁休息，木之本瑾摆摆手，等待导演发话。

        他这副模样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碍于导演的威力不敢大声反驳，只敢在一旁小声议论，岚村被周围嗡嗡嗡到声音吵得心头火气，剧本一摔想要发火。

        “岚村，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副导演手背后，示意黄濑把木之本瑾带下去休息，凌厉的眼神扫过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视线所过之处鸦雀无声“你也不想进度一直停在这里吧。”

        “今天拍摄暂停，都回去休息吧。”岚村终于发话，在一片庆贺下班的欢呼声中带头朝一个方向走去，副导演无奈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说吧，你想聊什么。”岚村给自己点了支烟，明明灭灭的火光掘强地照亮他刚毅严厉的脸。

        副导演毫不客气地也拿了一支，享受地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就聊你今天做的事吧。”

        “我知道那个剧本对你的重要性，它代表你曾经逝去的青春，所以你想尽可能完整地复刻它、保存它，这并没有错。

        但你不能因此迁怒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那是你自己定下的男主角，人小孩为了你一句话从晚上六点跑到现在，他不说累，我们这些大人看着都累，结果因为你的一句情绪不对又要重来。

        岚村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你就直接说，你想要什么情绪直白点告诉他，让他一个人瞎琢磨，这场戏永远拍不完。”

        一支烟不长，那点暗淡的火光被摁灭在地上的沙砾中，岚村揉了揉僵硬的脸，半晌舒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告诉他，感情这事很复杂，即便我亲身体会过，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那你就直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一旁听着，咱仨一起分析，总能分析出来的。”副导演郑重地拍了拍岚村的肩，“哦对了，明天投资商要来咱组探班，就是那个天宫财阀的老总，你记得明天控制点情绪。”

        岚村一句好兄弟堵在嗓子里，被剧本填满的脑子卡了几秒，一脚跺了过去“好你个高木，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现在才通知我！”

        高木熟练躲开，笑着挥挥手，施施然地离开。

        第二天天还没亮，木之本瑾被小池的连环call捶醒，一看表才早上五点半，瞬间想不顾一切地再躺回去“什么事小池姐？”

        “听今天天宫财阀会派人过去视察，你好好表现，能不ng就不ng，争取一次过，听见了没有？”最近公司事多，小池一边嘱咐一边整理早上开会需要用到的文件，“这件事事关重大，哪怕你不能给他留下好印象也不能给他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剩下的我稍后会过去，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我知道了…小……！”木之本瑾含糊答应，困顿的脑子卡了半天捕捉到关键词“你刚才说，天宫财阀？那个排名前几的天宫财阀？”

        “昂对，所以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了吧？给我好好表现啊今天。”

        这可不是件好消息。

        木之本瑾捏捏眉心，努力让自己清醒。

        妈妈那边的亲戚在家里虽然不能说是禁忌话题，但也是没人提的存在。倒不是说他们心有不满。

        作为小辈，他也听爸爸说过一些他和妈妈的事，大财阀的千金下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老师，陪他共度一段清贫的时光后香消玉损，尽管他们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不过在外人看来则完全相反，

        也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哪位，性格如何。

        “也不知道来的那位好不好相处。”木之本瑾趴在妈妈的相册前，木质的相框后空无一影，这个时候妈妈应该还在休息吧。

        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万一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号人存在呢？

        毕竟十几年没有来往过了。

        因着投资商没来，剧组的进度也不能耽误，了。岚村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问题，领着几个重要人物从头到尾分别好好捋了一遍思路，其中做为主角的木之本瑾与知心好友黄濑也有单独的一次讲戏。

        黄濑本就觉得剧本有点别扭，听完岚村的讲解后这种感觉更甚“所以，主角队伍为什么会输？他们不是主角吗？”

        “谁说主角就不会输？输了就是输了。”岚村摆摆手，继续道“这一幕的情绪主要分为三类，一是自责，二是愤怒，三是对实力的渴望，以及拿回属于他们的荣誉的信念。”

        “但我还是不明白，主角的愤怒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

        “为什么要对别人？”岚村反问。

        “为什么不能对别人？”黄濑摊手，“比赛输了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吧，他的队友呢？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足球是团队运动吧，光主角一个人努力算什么事？”

        两人愣住，黄濑也愣住了，“你们…不会都以为这是主角一个人的事吧？”

        “难道不是吗？”因为主角的失误导致比赛失利，夺回荣耀不应该是主角的任务吗？

        他们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啊。”黄濑无奈“这是团队合作，哪怕主角不小心失误，其他四人也会及时弥补，主角一个人的问题并不能影响这个比赛，或者说，影响不大？”

        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岚村陷入沉思，旁边突然有道声音响起“如果…是因为他们互相信任呢？”

        木之本瑾见两人都看着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猜测“一个相信队长的实力，认为他不会失败；一个相信队友会及时补上，便没再继续……

        前面不是说比赛前一天主角因为过度训练引起旧伤复发吗？基于对队友的信任，他放弃了突围这个想法。”

        随着他的叙述，岚村死死压住自己的膝盖，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当初不分昼夜的训练时间，膝盖隐隐作痛，因为过度的自我压榨，那里留下了终身的伤痛……

        写完，木之本瑾抬头，愕然对上他们的视线，顿了一下问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太对了！”黄濑给他点赞“咱俩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导演认为呢？”光他们俩认同没用，还得导演点头才是。

        岚村从过去的时光中回过神，“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们说得很对。”他辜负了队友们对他的信任，这个愤怒是对自己，也是对给他太大压力的队员。

        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没两个国中生想的通透。

        “今天先拍第二十三场戏，黄…你是叫黄濑凉太对吧？这几天多练练你的演技，要是再像昨天一样干巴，男二的角色我就要考虑换个人来演了。”岚村夹着写满字的草稿纸，不等两人回答，转身朝编辑走去。

        黄濑被突然掉下来的惊喜砸晕，木之本瑾率先反应过来，笑道“恭喜，未来也请多多关照了，黄濑君。”

        “真是的，都说了叫我黄濑或是凉太啊，小瑾真狡猾！”黄濑佯装失落地抱怨道。

        屋外，天宫听着两人的笑闹声，转身准备离开。

        黑西装小哥不解地看着自家boss“老爷不去和二少爷说会儿话吗？”

        “不用了，知道他在剧组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天宫最后看了一眼与同伴说笑的少年，语带怀念“长的真像啊，那个孩子……不止是长相，就连性格也和抚子相差不大……”

        “但是…”黑西装小哥明显有话要说。

        “我错过了他们十几载，冒然过去只会让我们彼此都变得尴尬，就这样挺好。”天宫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挺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吧西川，你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但是，二少爷已经出来了。”西川补上未尽的言语。

        “曾祖父…，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木之本瑾看着老人因为他的一句称呼呆住，心里的忐忑烟消云散，他走到老人身前，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亦如老人记忆中的那般美好。

        “当然可以。”天宫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很抱歉，我的孩子。”

        “您没有错，曾祖父。”木之本瑾笑着摇头“那杯奶茶是您让人送来的吧，非常感谢。”

        “但你并不喜欢。”似是被他的笑容感染，天宫也慢慢放松攥紧的心脏。

        “不，我很喜欢。”木之本瑾认真注视那双被岁月雕刻的眼睛，“因为他是您送的。”

        重新回归杂乱的剧组不知何时没了声音，岚村派人拦住所有想进来一探究竟的人，包括堪堪赶来的小池，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祖孙俩促膝而谈，互相交换没有对方参与的时间。

        “主公大人不是不知道怎么对待陌生的亲人吗？”夜半时分，本丸天守阁内，跪坐一旁服侍的包丁被自己的好奇心扰得嘴边的甜点都不香了。

        木之本瑾用笔作画，记录今天的相遇，闻言回道“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做，但我知道，妈妈她一定不想我们两家到关系太僵。”

        “而且，他也不是陌生人。”那是他从小听妈妈讲到大的曾爷爷，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哦…”包丁似懂非懂，好奇心被满足的他又抓起一颗宝石糖，美滋滋地塞进嘴里。

        木之本瑾无奈点了他一下，“吃太多零食，一会儿晚上吃不下饭小心一期说你。”

        “才不会呢。”包丁拍拍自己的肚子，自信满满地伸出两根手指“我们甜食爱好者可是有两个胃的！”

        木之本瑾抽出他的糖罐子，低头看了一眼，刚买的糖几乎少了大半“即便这样也不能多吃，现在刷牙去，多刷几分钟。”

        “是…”包丁站起身，没精打采地离开房间。

        屋内，木之本瑾为画中的人点上高光，画中爷孙俩对坐于桌前相谈甚欢，画上，抚子舞着一双洁白的翅膀，静静地守候他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是曾爷爷知道他会画画后，让他作的。

        几天后，天宫收到来自曾孙的礼物，当看到不存在的第三个人时，眼眶一瞬间泛红，手指虚抚女人白净如天使般的容颜，郑重地将它放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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