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城第八/九十天

祉没有在集合点配药，而是和崔胜、新人何念念一同到附近捡拾柴禾，为熬药做准备。

        上次道歉之后，崔胜一直找不到好时机跟祉交谈，今天终于得到机会。

        “祉姑娘，我来帮你。”他接过祉手中的柴火。

        “嗯。”祉也不客气，往他的手上又放了几根。

        “祉姑娘是否还生在下的气？”崔胜试探着询问。

        “没有。”

        崔胜心里一喜：“那祉姑娘原谅我了？”

        “原谅？我有怪过你吗？”祉劈开一个湿漉漉的大树桩，里层的干燥木材露出。

        “上次我一时冲动，差点打了你。”

        “不会。凭你的速度，打不到我。”

        “……哈哈，确实，祉姑娘武艺高强，我望尘莫及。不过日后如有需要在下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崔胜抬起柴火，抱拳，认真说道。

        “不用以后，现下就有。”

        “需要我做什么！”崔胜兴奋地问。

        “安静一点。”

        “……行”

        一旁的何念念听到两人的对话，哭笑不得：祉姑娘还真如柳素讲的那样说话又怪又气人，还好笑。

        随后，三人在沉默中收集足够的柴禾，回到营地。

        祉放下木材后，找到正在望风的柳素，犹豫片刻后上前问她：“你知道怎么去感受别人的心意吗？”

        柳素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眼前这人根本不是祉，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可一细想，除了祉，好像也没人会需要知道这个。

        她上下扫视祉：“你中毒了？”

        祉加重语气：“知道吗？”

        “为什么要去感受别人的心意呀？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对待别人就怎么对待别人，管那么多干嘛，别人怎么想我才不在意！像我哥，他很疼爱我，不想我出城，但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就算他再怎么生气和担心，我也……”

        祉听不下去了，直接走开，如果她缺乏情感，那柳素就是缺心眼，自己真不该来问她。

        自我沉浸的柳素滔滔不绝，讲完一大段话后才发现祉已经走远，她摸不着头脑：我说的不对吗？

        你可以先学会去感受，我待你与你待我的差别所在，然后想想我在你眼里与他人是否相同——祉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夜烛的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先看到了夜烛。

        在营地中心，地面上平摊五块大布，上面堆放着各类药材，夜烛正带着章承兴、周乐安、水师几人，有序处理它们：挑拣、碾碎、称量、混合……

        祉默默看着夜烛：在四人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这算是你与他人的不同吗？

        被凝视的夜烛没有注意到这道目光，她擦擦汗，继续一丝不苟地忙碌着。

        “祉，可以帮忙抬一下这些吗？待会儿就要架起药材烘烤了。”刚把一个木架扛在肩上的何念念，指着地上剩余的架子问祉。

        祉收回目光，朝她点点头，接着做正事。

        跟其他普通药材相比，雨毒解药的配置步骤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因为是在危机四伏的城外，最简单的一步也有可能受干扰失败，所以赤御军几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所幸，怪物们可能都朝未被毒雨影响的区域转移，在这毒雨波及区域的边界处，赤御军几人在无怪物侵扰的情况下，于第二天就完成了解药配置。

        一桶桶药水倒入曲河，墨绿的汁液在水中晕开，丝丝缕缕的浅绿四处分散，搜寻、吸附河中、岸边泥土上附着的毒素。按照夜烛、李梦易等人的推断，大约需要半个月，曲河及岸边区域的雨毒便可全解，那时就无需再担心城中水源问题。

        “成啦！”章承兴狠狠推了一下周乐安，疏解鼓在内心、不能言说的兴奋之情。周乐安站定后使劲回推了他一下，虽然没有推动半分，也不气恼，现在解毒任务的完成可以抵得过心中的任何消极情绪。

        柳素也是感动得要落泪，然而脸上的伤疤不能碰水，只能仰头拉眼角，不让眼泪流下。身旁的何念念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想笑，捂着自己嘴帮她擦泪水。

        祉仍旧平淡如初，解毒的成功似乎不能盖过她心里对感情的疑惑。她最近的视线不停往夜烛身上跑，多想自己可以看穿一切。

        夜烛高兴之余，也不忘正事，她拿出一发信号弹，朝天空射出一条绿烟，表明任务已完成，贾道南可以带队伍回集合点。

        “但愿他们平安。”水师说道。

        “嗯。”夜烛怀着同样的希冀，她想起自己刚见到水师那一顶营帐时，以为贾副将带领的一队只有不足四人存活，还好后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水师问道，他希望夜烛可以与他同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

        “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夜烛答道。

        绿烟信号发出后，按照约定，先完成任务的一队要等待另一队归队，如若两天后，另一队未回到集合点，那么完成任务的小队将先行回城。

        “好，你可以慢慢想。对了，要不要问问祉？”水师建议道。起初，因为祉是新人，他对祉不熟悉，怕在危急关头会横生枝节，所以难以信任她，但祉武艺高超，慎重考量后，他想祉加入的话也不失为正确的选择。

        “我问问她吧。”

        “有劳。”

        二人的交谈被祉看在眼里，夜烛和水师的交谈内容，她不感兴趣，倒是比较起自己和夜烛对待其他人的差别：夜烛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唐容也说她很招城里人喜欢；自己呢，对谁都没有交流的欲望，除非想获取什么信息。

        然而现在，她却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夜烛，只缺少一个独处的机会。

        晚饭过后，夜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帐，为了熬制解药，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掀开帘子，发现祉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待她。

        夜烛笑笑，看来自己是难住祉了：“怎么，有问题想问我呀？”

        祉刚想开口，见夜烛面色憔悴，眼圈微黑，双唇发白。算了，来日方长。她收回在嘴边的话：“你该好好休息了。”然后，倒头就睡。

        嗯？不会是在关心我吧？夜烛不明所以，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嘴角不由上翘。

        随即她又觉得气氛不太对，问道：“祉，柳素呢？”

        “她睡何念念那。”

        在红蟾蜍一战中，徐秋雪和她帐下的一名新人遇难，只剩何念念一人，柳素便去陪她了。

        夜烛之前昏迷不醒，不知道这事，醒来那晚以为柳素在外守夜，也就没在意，昨晚又因为忙于熬药没有进帐休息，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个帐篷只余自己和祉两人。

        “那……”夜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挤出两个字，“好梦。”跟着倒头躺下。可她难以安然入眠，即使身体已疲惫不堪。

        直到听见身侧的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夜烛才鼓起勇气转向祉，盯着她的后背悄悄挪近，略一低头，脑袋轻靠在祉的后背上。前额感到一丝暖意，夜烛内心的躁动得以平息，总算能够静心入睡。

        出城第十天，天刚亮，众人被一阵喧嚣吵醒。

        曲河的水位忽然上涨，上游不断有鱼虾之类的生物游下，挤在毒雨交界线的上方。

        经过昨天一晚的吸取毒素，解药已把河水的这条界线往西推移了一大段距离，可是对这些水中生物们来说似乎还不够，它们急切地往下游游动，互相推搡，时不时有鱼被挤飞，甚至蹦到岸上。

        水声、拍打声、奇异的叫声……吵得赤御军的人出来查看情况。

        昨晚没有下雨，天气也没有升温，为什么水位会上涨？夜烛站在河边思考，顺手用剑鞘把一只向她袭来的飞血鱼打回水中。

        “可能有怪物在上游。”祉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夜烛觉得有理，吩咐道，“大家立马回去收拾东西，转移地点，远离曲河。”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还有，沿途做记号，让贾副将他们可以找到我们。”

        “不必了。”祉开口说。

        “什么？”夜烛问。

        “他们已经来了。”祉右手往上游一指。

        夜烛望去，这才发现拥挤的鱼群后方，有几人正随河流漂浮。这段距离下，她无法看清那几人的面容，但是一眼认出他们手臂上都绑着的红色带子。

        “快！章承兴、崔胜、祉帮忙捞人，水师，你带其余人去收拾。”

        几人立刻行动。

        一盏茶功夫后，河里的人被打捞上岸，共有五人，都负伤昏迷。

        不知道一队的人经历了什么，夜烛只能奋力抢救，能救活一命是一命。然而其中二人肢体残缺，早已没有呼吸，剩下的三人中，只有贾道南和老兵高幸伤势较轻，活了下来。

        在新搭建的帐篷里，看着幸存的两人，夜烛心里五味杂陈。

        之前，她误认水师的营帐是一队的，以为一队里最多只有三人存活，昨日还在庆幸是自己搞错了，没想到今天就发现事实很可能就是那么残忍。她多希望，贾道南和高幸苏醒后，可以告诉自己一队还有其他人活着。

        “又在乱想了？”

        夜烛思绪万千，竟没有注意到祉进来了，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鱼汤。”祉把碗递了过去。

        “你喝吧，我没胃口。”

        “我更没胃口。”祉把碗放到夜烛身前。

        “章大哥做的？”

        “嗯。”对祉来说，唐容的厨艺高强，章承兴则相差甚远，自从前几天见识过一次章承兴的厨艺后，祉就对他不抱希望。

        夜烛无奈，说道：“那你为什么想我喝？”

        “你需要补，我不需要。”

        刚受腰伤，又投入大量精力配置解药，夜烛的精神状态确实不佳。

        “不要胡思乱想，喝。”祉接着说道，语气平平淡淡，夜烛却从中听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好。”夜烛拿起汤碗，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吞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在嘴中盘旋。

        “这汤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夜烛苦笑，搅动眼前的汤，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她想起水师所讲的事，问祉：“你想离开赤地吗？祉，跟我一起。”

        一小阵沉默后，祉的声音响起：“现在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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